《刀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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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锋- 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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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蔡胜利微笑着摇摇他猫头鹰脑袋,还想用剃须刀把另外半边胡子给刮掉。这就是他的回答,我于是说准备租下这间房子。

  我们又站在布满电线的走廊里。有几间房间的门都冲着走廊,有的上面贴着一副春联和倒写的春字,有的则干脆只贴着一张卡通美女头像。但令人感到奇怪的是那门对面的墙上用黑笔画着一条样子呆笨像是退化了几亿年的恐龙,这也太夸张了吧。我想知道,还有谁住在蔡胜利的房间里。

  “当然只有我妻子。”

  我用手指敲了敲走廊中间的一扇贴着卡通美女头像的门,它同我的房间相隔仅一步路。

  “一位艺术家住在这儿,不过这跟你没关系。他晚上出门演出,白天睡觉,而且也不是总在这儿。”

  “他搞什么表演?”

  “摇滚。”

  我不想说出来,一听“摇滚”这个词儿我头发都要树起来。为什么不是一位画家呢?要是女护士那就更好不过了。

  蔡胜利用手拍了拍我的肩胛:“你不可用电炉煮饭或取暖,那会烧坏电线,引发火灾。我倒是可以让你有时使用厨房,但你得自已准备煤汽灶。”

  我打算当即使用一下厕所,蔡胜利便给我开了那个小地方的灯。蔡胜利脸上的肥皂沬已经硬结、剥落、作痒。

  我上厕所时,蔡胜利并没有趁机去找镜子把另半边胡子给刮掉,尽管他脸上的肥皂沫已经硬结,很不舒服。他等在走廊上,直到我出来。“你看起来好像是这里的房东,”他说,“还没有交租金签合同,就已经上厕所了。”

  他手举着剃须刀,侧转身靠在走廊的墙壁上,屁股正好把那条恐龙给压住了。我在猫头鹰身边经过,用部分的目光盯着他,向楼梯间退去。

  第二天一大早,我带着行李再次按蔡胜利家的门铃。他领我走进他的套房。

  屋里有一股樟树味。有一股烟酒混和在一起的怪味。此外,还码放许多一块一扇的用珍稀红檀木精雕细镂的屏风花板。这些看上去年代久远,我也不知道他都从那儿弄来这些古董。有一块正方形的小花板,大概是从老式雕花木床上拨下来的,上面雕刻着一头像鹿一样长有长角的麒麟和骑在麒麟背上光屁股的小孩。我知道那就是传说中“麒麟送子”的故事。这块小花板纹理清晰、色泽光润、文雅古朴、精巧秀丽,给人一种方正祥和、沉静大气的感觉。而那块有一米高的屏风,双龙浮影、欲离欲接、珠联壁合,犹如壮土一展鸿志,翱翔天际。

  蔡胜利老婆坐在一把圈手椅上,椅面光滑,无气味。她身穿缀满蓝色小花点的睡衣。乳房坚挺、丰满,腰身苗条诱人。她的眼睛哭得红肿。我扭头向蔡胜利望去,他用大拇指一指,短促地咳嗽几声,就算是向我介绍了他妻子。

  我把行李放在门口,拿着一旮现金走近蔡胜利,他正站在两扇窗户之间。他从我手里接过钱,警觉地、吹毛求疵地细看每一张钞币的正反两面。他的妻子随口问了一句是不是有假币,不料惹得他大发雷霆。他从圈手椅上一下崩了起来,“你插什么嘴,这里能轮到你说话吗?除了我谁也不许说话!”

  蔡胜利妻子顺从地控制住自己,不再出声,埋头织毛线衣。蔡胜利一跃走到一张餐桌边,把一只磁化保温杯小心翼翼地搁在桌子中间,又叉开手指夹起一只玻璃小酒杯,起身朝房门的墙角走来,把手里那只一碰就碎的小酒杯朝墙角砸了过去。令人惊讶的是,他的眼睛并没有看着那只砸碎的小酒杯却看看他的老婆。而她呢?已经站起身来,站到窗户下将另个黄色毛线球从搁在圈手椅上的小布袋里取出来,然后转身回到还暖和的圈手椅前,坐下来,那对像小鸽子似的乳房将缀满蓝色小花点的睡衣撑了起来。猫头鹰探着身子,急促地喘息着然而全神贯注地观察着他老婆朝窗户走去,接着拿黄色毛线球,随后走回去。她刚坐下,他就伸手到门后,拿出一个铁皮簸箕和一把扫帚,扫玻璃酒杯碎片。

  蔡胜利清除掉他的怒火的遗痕之后,又坐到圈手椅上去。我取出那份格式化的租房合约递给他。

  蔡胜利在合约上签了名,并且让我明白,在他的寓所里必须保持秩序,各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是不行的。他说,五年来他一直在各地搜寻雕花板,那怕是田间地头的碎片也都没有放过。他问我知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收藏这些老古董!

  我说我不知道。他说,是广东、福建和台湾人要的货,他只拿中间的差价。他又告诉我他的工作日程:出门一周后在家呆两天,永远如此。随后,他扔给我一串钥匙,便对我失去了兴趣,像猫头鹰似的坐在浅棕色的皮圈手椅里吱吱响地前后摇着,眼睛一闪一闪。

  我起身告辞,朝门口走去,那里放着我的行李。我两手已拎起我的家当,他的声音又传来了:“你是干什么工作的?”

  “写作。”

  “写什么?”

  “小说。”

  “看来我这里成了‘艺术之家’了,能把你的大作给我拜读拜读吗?”

  “还没有发表,再说你也看不懂。”

  “只要你不把它贴在墙上就好。譬如,那只恐龙。”

  这句话逗得他老婆吃吃窃笑,惹得蔡胜利先生就变成了一只猫头鹰,可他还在摔酒杯的时候,我已经站在走廊里了,走过摇滚乐手的门,把行李拎进我的房间。

刀锋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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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刚搬家的第二天下午,黑子便来我这儿聚会,说是要庆贺一番。那时,小雪还在都昌,她不知道我这么快就找到了房子。我当时在同摇滚乐手敖博聊天,那天下午阳光灿烂,我把房间彻底打扫干净之后,从行李中拿出手稿整整齐齐摆在写字台上,正要翻开一页时,听到了从走廊另一头的房间里传来摇滚乐手的声音。他那慢呑呑的、像是为让人记录下来而强调着的呼唤声的每一个字,我都听得一清二楚:“有人吗?请帮忙倒点水来好吗。”

  我站起身来,心想,这个人也许病了。我走进厨房,在煤气灶上放上一铝壶水,先用大火烧,水刚煮沸,即把开关关上,随后,端着锅和水走到那扇门前。门后响起了摇滚乐手的声音,表示我要带水去,或者仅仅是要水。

  我敲门,进门,摇滚乐手特有的气味立即扑鼻而来。我不知道那是一股什么气味,但我肯定,那气味就像在夜总会空气浑浊的包厢里所闻到的气味一模一样:烟臭味、酒味、馊汗味和香水味,除了这些复杂的气味外,再没有别的实例可以用来同摇滚乐手周围的空气作类比了。那位名叫敖博的摇滚乐手是个高个子,神色古怪,身材瘦弱;他穿着一件胸部印着一个大红的“A”字,然后加了一个大红圈的长袖T恤衫,头发篷乱,脸上长出了几个青春豆,嘴唇上也冒出了水泡。他直直地躺在床上,像他妈的一块木板似的,一点儿也不能动弹,也说不出一句话,只能瞪着大眼睛望着天花顶。我看见床头柜上在他够得着的地方,放着一个电热水壶,四、五包方便面,一瓶辣椒酱,几听铁罐啤酒—如果他还有一点进取精神的话,他本来是可以用他煮方便面的电热水壶去打新鲜水的,但他太懒了,说得更确切些,他是自己妨碍自己站起来。

  我把新鲜的开水倒给他,并作了自我介绍。他,同样有礼貌,把上半身抬起若干度,自称敖博,摇滚乐吉它表演艺术家,已卧床四天。在这之前常常是在凌晨二、三钟结束演出,四、五点吃完霄夜回到他的小房间,晚上九点钟左右出门去演出。

  我们聊起天来,起初很难无拘无束。我们聊那些最轻松的话题。我想知道他是否认为我们的命运是不可改变的。他认为是不可改变的。我想知道他是否认为所有的人都得死。他也认为所有的人最后肯定是要死的,但不敢肯定所有的人是否都能被生出来。我想知道作为一个一无所有的漂泊者,说直接一点就是流浪汉,和那些政客、大亨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他认为流浪汉不会被人打扰,可以自由自在地度过一生。我很同意他的看法。他在用最为简洁明了的方式接近或者说阐释他对道家学说的理解。“大气守静无为,高天所以清爽。反之,大气好动所为,就要刮暴风了。板块守静无为,大地所以稳定。反之,板块好动有为,就要发地震了。天无为,地无为,一以阳,一以阴,阴阳*,乃有春风夏雨秋霜冬雪,促成万物生长,壮茁,成熟,休眠。恍恍惚惚,不知来自何处。惚惚恍恍,不见人为迹象。所以我说,天地守静,无动机,无蓝图,不干涉,不袒护,用无为的态度导演万物,让万物自己登台演出,纷纷繁繁,忙忙碌碌,生生死死,反反复复,以实现地球生命史的伟大任务。”他谈到自己时,他说,“我是一个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由错误的人本不该生的错误地生出了另个错误的人。”我感到这点自己同他相似。我们两人也都相信天。可是,他谈到天时,却让人听到一种幸灾乐祸的笑声,并在被子下搔痒。别人可以设想,摇滚乐手敖博在活着的时候已经想到了自己死后的喜悦。我敢肯定那是一个上无君,下无臣,实现社会平等,废除阶级差别。气候不冷不热,不分四季。春耕,夏耘,秋收,冬藏,种种辛苦全都解脱。也不必纪年了,人人玩得痛快,天长地久,那样喜悦,比国王更快乐的极乐世界。

  我们进而谈到政治时,他几乎变得激昂,向我列举了180万年前至公元前21世纪中国远古时代的二十六位哲士:盘古、有巢、燧人、伏羲、神农、太皞、少皞、黄帝、嫘祖、仓颉、炎帝、蚩尤、颛顼、共工、帝俈、祝融、尧、丹朱、羲和、许由、巢父、娥皇、商均、象、皋陶、鲧等,并对这些古代哲士的丰功伟绩也了如指掌。你譬如,有巢氏,神话传说中人物,汉族人民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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