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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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锋- 第7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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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没有想到自己的下场也和中午那几个被击毙的越南人一样,他感到自己对不起母亲。他在想,那六名死去的越南人,再过几天你家乡的亲人,就会得到你阵亡的消息了。或者在高平市区某个小山坡上,他们会将你们的名字刻在一堵水泥碑上。或许他们因一时找不到尸体已经将你们列入失踪人员的名册,又或许一名越军上尉在战后用了几个星期的时间才得以通知到你们的家人关于你们已经牺牲的消息。

  “可是,这六名越南士兵的家人生活在其父兄生死不明的恐惧中,也许我应该为此负很大的责任。如果他们的家人不知道他们已然不在了,我感到很抱歉。因为就算我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但我清清楚楚地知道他们已经死了。”黑子说。

  是的,他们死了,他很难过。令黑子难过的原因有很多,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就是那些参加战争并活着回家的人,希望留在这世上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能将坏消息散播开来,告诉家乡的人们战争是怎样打响的,为什么打响,是谁在为谁而战。在战争中幸存的人数越多,能够说出这些坏消息的人也就越多。不幸的是,大多数熬过战争的人都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还留在人间。他们以为自己还活着,是为了能回到自己的家里,能赚大把的钞票,操自己的老婆,成天酗酒,并且能自豪地摇晃着国旗。

  这种人散播的都是他们自认为好的消息,有关战争和战士们好的消息。其中有些人从未真正战斗过—所以他们又怎能恬不知耻地去谈论战争与战士们的纯洁呢?这些人根本就是说谎者、大骗子,他们把你的自由、你的生命、你儿子和女儿的生命还有国家的荣誉当做为自己赢得名望的赌注。

  胡志清又一次冲黑子喊道:“别开火,黑子,是我们自己的坦克!”

  坦克群就在他们的东南方向,“就算在2000米以外用肉眼他们也应该看出我们是自己人。”黑子说。和几天前遭受到的敌人大炮和火箭的小型袭击不同,他知道我们自己的人会持续进行攻击,直到对方整个部队以及周围的所有人员全部被铲除,才会停止下来。因为那就是中国陆军作战的风格。“我们正同自己人交战,我们不能还手。”

  他们确实应该在五点钟前撤退吊桥,但这并不能成为友方部队向他们开炮的理由。战争中的一小时就等于一生的时间。这个道理他们应该懂得。越来越多的炮弹从他们头顶飞过。

  四连连长肖保国在获悉129师坦克团的一个坦克连正在班英水库大坝南侧发起攻击这一消息后,不禁吓得大惊失色。因为他知道班英水库大坝地区的敌人早已被肃清了,只有三排在返回连队宿营地的途中。他立即通过无线电通信设备联系到坦克团的参谋长,问他:你他妈的,你知道你的坦克部队究竟在攻击谁吗?是他妈的自己的部队!是他妈的友方部队!是我,你攻击的是我,是我的三排,是我们四连的弟兄,是该死的增援部队,你们这些狗娘养的!你们这些王八蛋!肖保国在电话里不停地冲那可怜的家伙大吼,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震惊与愤怒。因为他相信一切,包括四连在129师的优越地位,相信这支小股作战部队的重要性。首先他信任坦克团,相信坦克团会照顾自己的人,更不会杀死自己的人。虽然他知道这是有区别的,可和他们其他的人一样,他还从没有经历过坦克团的坦克朝着自己人开炮,击中自己的增援部队这样残酷极端的事实。—不管陆军学院的教授们在幻灯片上显示出多少数字、多少统计资料,友方炮火还是他妈的炮火,而且没有一点意义,根本不能用数字来计算。

  在坦克停止攻击半个小时后,肖保国亲自带着一辆汽车和一辆救护车赶来接应七班。他们用了整整两个小时的时间走完到营部宿营地最后的200米距离。

  这时他们听见了音乐和欢呼声。但黑子却固执地认为这肯定是个骗局,是个精心设计的圈套。他心里面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随时准备拉响揣在怀里的最后一颗“光荣弹”,或是亲眼目睹一场大洗劫后的惨象。然而,他们看到了却是这样的场面:387团3营9连和二营四连的人表现得就像是已经获得了自由。士兵们赤身*躺在棕垫上,沐浴在穿过灰色的烟雾射进来的灯光之中。大家的武器、背包和制服全都散落在营地周围。有两个人坐在一棵芭蕉树下促膝长谈。有四个人正在兴致勃勃地玩着扑克,临时牌桌周围站满了下赌注的人,每打完一圈后,输了钱的人都会不甘心地大声嚷嚷。营地旁边的金属栏杆上还挂着两个防毒面罩,刚好正对着他和轻机枪手黄雄彪—啊,多么像恐怖却又神秘的死人头骨!

  黑子和黄雄彪坐在离帐棚有二十几米远的一个坡地的草坪上,看着连里生龙活虎的战友们。就在两小时前、两分钟前,他们已经在自己疯狂危险的幻想中死去了。他们俩都没法动弹,因为他们的双腿牢牢地定在下面,好像上面压着千斤的重量。他们必须继续进行最后一点战争—他们知道这样的喧闹意味着什么。知道为什么司务长管国清正在给大家分发红塔山香烟,为什么他要脱掉上衣手舞足蹈,还丢掉烟头吹月光下的“凤尾竹”。但他们俩还是呆呆地坐在草坪上,可能在那儿待了有一个小时,或十分钟,或是半小时,甚至是一天。他们就这样观赏着那些他们了解的、关爱的男人庆祝一次小规模战斗的胜利。

  最后他放下AK47冲锋枪,取出里面的子弹。黄雄彪也从他的轻机枪上取出了子弹匣—他拉上保险栓,那声音听上去就像是一扇金属做的大门关掉了一段历史。他们走下坡地,副连长谭光宗第一个跑来迎接他们。他咧开嘴大笑着。从他的脸上,黑子看到了他家人的影子和这个居家男人洋溢出来的幸福感。他这种幸福十足的表情,除了是在辱骂或贬低自己的下级时,以前从没有出现过。谭光宗对黑子和班长胡志清说:“哦,真他妈的,让你们困在那儿了,是吧?我已经派一排长赵瑞华带着全排开车去接你们去了。不好意思,伙计,这是我的错,你们七班坚守阵地消灭敌人,立了大功。那些狗杂种已经完蛋了。”说完他拍了拍黑子和胡志清的背,拿着红塔山香烟往七班每一个人嘴上塞。

  四连每个人都为把七班丢在那儿向他们道歉。不过,当时他们确实也没有办法从战斗中派人来通知七班。因为387团三营九连的人一直被越南人压在半山腰,不全部消灭敌人他们就无法突击出来,这也是129师指挥部决定派出一个坦克连增援他们最主要的原因。他们为七班平安归队而感到无比兴奋。尽管如此,但黑子依然表示愤怒,“我们说他们真是浑蛋,是一群狗娘养的。战斗都已经结束了,他们还让我们在与外界毫无联系的情况下守在那个毫无战略意义的吊桥两侧。”          

  黑子在想自己是不是被耍弄了。他想从收音机里听出有关的新闻,或是从前线简报上看到有关129师坦克团派出一个连的坦克去攻击友邻部队的一点儿蛛丝马迹。可他连只言片语也没能找到。

  在日暮时分,团长阮恒秀、政委贾廷虎、参谋长段学章和129师坦克团团长拉来两卡车的越南金鸡鸟牌酒和三七药酒,来慰问四连。阮恒秀对四连的官兵们说,“尽管战争还没有结束,但我今天要给四连的弟兄们放一天的假,你们今晚的任务就是好好休息,养精蓄锐。”

  这时黑子开始相信他确实看到炊事班在劈开一张越南人的餐桌。于是,他要来一些木板,并在上面淋上柴油,燃起了一堆篝火。他们在火堆旁围成一圈。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可以拿来烧烤,砍下越南人牛腿的韩晓早已经躺倒了,再也不会站起来了。现在,黑子在生火取暖,甚至幻想着吃一串烤牛肉,而他却在异国他乡冰冷的地壳下面认真地分解自己。不过,好在收容队的人最后还是把他一块一块的给找到了,所以什么也不会丢失。被迁葬的人不需要生火取暖。黑子不相信,他在谚语中所说的新鲜的三月的空气里会受冻,再说他还有足够的皮肤,尽管有渗漏和残缺,但还有残存的衣服和头发护着,头发始终不超过20公分长—这些副指导员应该满意了吧。

  那天晚餐,是黑子在战区吃得最丰盛的一顿。有牛肉、鸡、穿山甲、酱红心红薯和花生。全连的人用金鸡鸟酒来表示庆祝。这种酒听说在越南开票才能买得到,酒的颜色像酱油色,大约30多度。喝酒也许是黑子参军以来唯一没有染上的恶习。黄雄彪对黑子发誓说,喝了酒后会得到无与伦比的*。黑子发现自己此刻正需要一点*,或是任何能够充实那种侵袭着他的无以名状的空虚玩意儿。于是,他试着喝了一口那种黑糊糊的、没什么味道的金鸡鸟酒。接着他又喝了一口三七药酒,他不停地品尝着这酒的味道,让它们在他嘴里变成了一团燃烧的火球。直至嘴唇和舌根渐渐失去了知觉。和战友们一样,他往火堆里吐了好几次口水。他真的感到了一阵令人眩晕的*。他咽下了一些自己的口水,闭上眼睛。世界在旋转着,他慢慢地从他坐着的弹药箱上倒下去,仰面躺在地上。然后蜷缩着身子在地上打滚,没有人注意到他。他们的战争故事像一群患了癫痫病的病人一样从他脑海里飘过。他全身发热,胃在翻江倒海,把所有吃下的东西都吐了出来,感觉好像已经把过去十一个月里所经历的全部生命都吐掉了。这就是他迎接笫二天太阳升起的方式。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刀锋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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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后的几天情况也差不多。由于四连每天进山清剿越军且战果不错,387团指挥所要求他们下一阶段重点清除敌军隐藏的指挥所、大型阵地、弹药库、加油站等目标并且收集任何与任务报告有关的情报。

  当然,黑子也知道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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