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连离三排越来越近。那些越南人都是一些妇女和儿童。她们几乎都戴着斗笠,留着传统的长发;有些挽起了青丝,绑着一条低垂的马尾。年纪较轻的则把面孔藏在斗笠下,像是用来遮阳。
二营副教导员蔡宁手里拿着战士们搜缴的一张照片,这是一张军人与妻子的合影。越南军人头戴浅绿色灰式军帽,高颊骨,厚嘴唇,眼睛有点内凹;站在他身边的女人素面朝天,发如墨瀑,耳朵上戴有一对玲珑发卡,一身紧致素雅蕾丝花纹镶边的雪白奥黛勾勒出玲珑腰身,配上那张略带婴儿肥的娃娃脸,可谓不折不扣的天使面孔,魔鬼身材。蔡宁指着一个看上去年龄不到23岁的越南女人说,“你们看,像不像?”
“不像。”站在一边的工兵班班长说。
“咋个不像,我看满像的嘛。”这时,蔡宁指着那女人露出的衬衣下摆,“你去看看是不是军装。”
工兵班长上前抓住那女人的外衣,向上掀了起来。但他根本没有想到他把那女人的衬衣也一起给掀了起来。女人的半截乳房露了出来,白晰,坚挺。他的脸一下红到了耳根,赶紧放下了衬衣下摆。那越南女人不敢吭声,她瞪直着眼看着他,仿佛她在事先已经作好了自己即将成为征服者战利品的心理准备。“我看见她紧盯着工兵班长。不知道她是感到震惊,还是迷惑,或是感到恶心。但我知道我会记住她当时的目光,她那双美丽的眼睛紧紧地跟随着这个粗鲁的中国年轻人。”
工兵班长和李时金大声叫骂着脏话,兴奋地拍打着对方的背。李时金管工兵班长叫“有种的浑蛋”。工兵班长对他说:“那婊子刚才还藏在山洞里朝我们开枪,是我用烟幕弹把她们给轰出来了。但我敢肯定,她永远都不会忘记我,她想要我。”
这时,有个年轻的越南母亲,她怀里抱着小男孩,裸露出一边肩膀和乳房,在低声哭泣。尤其是她那迷失在战士肩膀后方的悲伤眼神,那种人类不得不向生命规则低头的姿态,像是一幅角色颠倒的圣殇。蔡宁对一个战士说,“崔旭成,你去找军医,叫他过去看看那女人他妈的是怎么回事。”有人“啪”地向蔡宁敬了个礼,说:“报告副教导员,我检查过了,那女人没有负伤。”
“那他妈的哭啥子嘛?”蔡宁问军医。
“我很抱歉,副教导员。她孩子死了。”
“娃儿死了?是我们的人干的?我要枪毙了他。”
“不是。”
“那是咋回事?你快点说。”
沉默了几秒钟后,军医开了腔:“也许那孩子是被掐死的。他们当时躲在山洞里,为了不暴露目标,孩子一哭,就只有把他掐死了。”
“简直胡说八道,”蔡宁吼道,“你们还愣在这里做啥子呵?快点散开。”他脸上流满汗水,张着嘴巴,迷惘的双眼疲惫不堪,武器不是挂在皮带上,而是高高举过了头顶。
黑子和七班后退了100多米,他看到有人开始将罐头塞给了那些越南女人。他们开车沿着沥青公路往宿营地方向赶。三排则沿着他们相反的方向继续搜索。对他们刚才碰到越南女人的经历,有人觉得很有趣,大笑着,拿那个“穿奥黛的越南女人的乳房”开玩笑。黑子不喜欢他们开这种低级无聊的玩笑,因为他想到那个越南女人同样身为军人的妻子,应该受到起码的尊重。可他们竟然这么没心肝,这让他觉得特别心烦意乱,他想制止这两个笨蛋对越南女人的无礼。
越南老百姓并不是我们的敌人,尤其是那些弱小的妇女和儿童。三排大多数战土刚刚和他们度过了人性的一刻,没有脏话,没有愤怒,也没有仇恨。董水和黎雪钢则因为自己的年少轻狂和无知,而且还接受过129师教导大队无情的训练,所以他们惧怕对越南女人的仁慈;他们无法透过越南女人的奥黛,看到被遮盖在里面的人性。
三排利用随处可见的低矮的灌木藩篱,一起向南边的一座峡谷运动。他们能看见村子附近的大火,能听见弹药库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和炮弹响彻云霄的爆炸声。在三排南边树林的空地上,有4门加农炮。
黑子钻到一门加农炮下面,想把它毁掉,可是没有爆破装置。李时金走过来说他的野战包里有,可是背包放在村子附近的凤尾竹林里。黑子叫他快去拿。
在第二门85mm加农炮的阵地上,黑子发现有一条电话线直接通向公路入口处一个掩体里。那掩体弯弯曲曲有二十几米长,工事的人字架是用十几厘米直径的圆木搭建的,看样子是越军的一个营指挥所。
当他弯腰爬进掩体时,他看到一块木板上钉着一幅火力配备方案图—方案图是用红色水彩笔画在硬纸板上的,看着像是一个五岁小男孩鬼魅的幻想世界。地上还散落一些遗弃的物品,有短柄手榴弹,有苏制单管高射机枪子弹,有五颜六色的毯子和中国制造的军需品,还有他们家人的照片与家信。在掩体左边角落里,有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开始腐烂并散发出一股恶臭,黑子已经习惯了他们尸体的臭味。一个8瓦的对讲机(越军对讲机型号与中国军队的一样,有时甚至共用一个频段,覆盖半径约十公里左右。)正倒在地上,耳机里面清晰地传来越军的讲话声。这一切表明越南人就在附近活动。
在掩体里,黑子感觉到脚踝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拽了一下。这时,他首先想到的是有人已经濒临死亡的边缘。“在这些地方进出了这么多天,死亡终于找上我了。”但他马上意识到这是敌军撤退时布下的地雷,一旦你触到了不该碰的东西,埋伏在附近的一颗手雷就会爆炸。只要他继续往前走一步,就会落入圈套,然后就会可怕地死去。他并不是在接受这一惩罚时才认识到这一点的,他用了一生的时间才学会这一切。此刻,他的生命就悬在这根细细的铁丝上。
黑子止住脚,然后往后退了几步,看着那该死的圈套,回味着自己的愚蠢与轻率的举动竞然如同一袋廉价的骨头吊挂在那根铁丝的上面。他甚至可以看到潮湿的泥土里还留有堆砌这个土堆并小心翼翼地将手雷埋在里面的越南士兵的手指印。当然,对手雷这东西他是再熟悉不过了—甚至可以用关系亲密来形容。并且他身上就挂着几颗—但这是唯一一颗在爆炸前让他听到它声音的手雷,它就像一颗心脏跳动着。他捋起袖子,从容地解开绕在铁丝周围的一根尼龙绳索。狡猾的敌人在埋压发雷的同时,还在四周布设了许多外形似木柄手榴弹,铁壳上刻有纹路的绊发雷。那些暗绿色的绊线极不容易辨出,有的绊发线上又拉着附绊线,这些绊线或拴在小草上,或牵到小树的高枝上,倘若有什么物体碰到它,立即引起爆炸。黑子取出匕首,用手紧捏绊线,并将它轻轻剪断,然后将拉火线塞入木柄内,为了防止脱出,他就地抓了一把泥土封住,然后才把地雷取了出来。他捧着地雷仔细地看了一番,这家伙没有保险装置,也不能拆卸发火装置。他把火力配备方案图从木板上取下来,塞进裤袋里,然后爬出掩体,往后退了40米,跪在地上,像是要乞求什么。他使劲拉了一下尼龙绳索,就好像要从洞里拽出一个生命那样。接着,作战掩体被炸飞了。他又一次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四连工兵班带来三箱TNT炸药和一些手榴弹。黑子在每门炮的炮筒里装进一箱炸药,然后一棵手榴弹扔进去。这样引爆之后,炮筒子被炸得像剥了一半皮的香蕉。李时金带着爆破装置回来的时候感到很失望,因为已经用不着了。
阵地上的死人是另外一码事。只要有空闲间隙,他们人人都会去寻找纪念品。一个小时之后,三排仍然没有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纪念品,黑子一直想着,“我们他妈的赶快离开这儿。”
他们重新走在路上,默默沉思,无所作为。前面的地形却越来越险峻。黑子抬头望着那座离他800米距离,从平地上突兀耸立的独立的峰峦,那上面正是狙击手伏击的最佳位置。与此同时,他想像着在埋伏的狙击手眼中,他的身影开始不过像苍蝇一般大小的一个黑点,在瞄准的枪坐标上只是一个垂直的瘦小的侧影,随着他走近来,身影增大。耐心地等候着杀死他的人眼睛注意着动也不动,食指按在扳机上,好像看到的正是他所看见的反面,或者可以说是他看见反面而狙击手看见正面,这是说,假使他是跟在他们后面,而狙击手是看见他向前走来。他的身影逐渐增大,直到狙击手渐渐看清他的领章,上衣的口袋,甚至他的脸部的线条,“那家伙准是选择我胸前的最要害部位,枪口不动声息地移动,紧跟着我,透过春天芳香的巴蕉花树篱,阳光照射在黑色枪管上闪闪发亮,不过,我真的是看见或以为是看见,或只是事后想象出来,或是做梦。也许我在大白天里睡着了,也许我一直在睡觉,只是眼睛睁大着—”黑子回忆说。
绕过独立山,前面又有一个村子。但这村子比上午三排经过的那个村子要小得多,只有八、九间茅屋。村子里死气沉沉,看不到有人活动。只是在村子后面五、六十米的地方,有四个越南妇女在田地里边干活,她们的旁边,还有三头水牛在悠然地啃着田地边上的青草。
从表面上看不出村子有什么异样的情况,但副连长谭光宗还是命令全排遵守纪律,以班为单位,做到尽可能不惊扰村子和村民的情况下,搜索通过。
对于越南人来说这里本来就是他们的家园,而三排只是一些不速之客—但黑子却觉得那四个人的行为今天有点反常。因为按照以往的经验,他认为越南老百姓只要看到中国军队一到早就躲进了山洞。为什么那四个人不跑?也许她们是在藏食物或是其它军需品,但黑子认为她们是在暗中观察三排。或者说她们是越军派来的,正进入一个武器掩体或是藏在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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