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没见识过,不免也感兴趣,于是跟着她跑到人民商场,一看,全是他妈的水墨花鸟,红红绿绿黑黑白白,连个裸体女人都没有。我站在传统艺术前面打了一百个呵欠,她倒是很有兴致,煞有介事地把眼睛凑到画纸上,好像要去舔那幅画。
她知道很多画家的名字,我都记不住,外国人的名字实在太长。我只知道达芬奇、徐悲鸿、毕加索,还有梵高,就这四个名字我还嫌多。什么修拉、莫迪利阿尼、莫奈、伦勃朗,她都对我说过,后来我就忘记了,重新知道这些名字是十年之后了,那时我就会回忆起她。
。←虹←桥书←吧←
第42节:在她身边(3)
我一直没有对她表白什么,她也不在乎,好像根本没这回事。很多次,我蹲在黑暗中看着她窗前的样子,想起她说的,要挣很多钱,心里就觉得很悲伤。我这个穷光蛋,就算混出来,也无非是个月薪两百块的体力劳动者。艺术什么的我也不懂,也没文化,道德品质连我自己都很怀疑。我怎么就成了个傻逼呢?
她告诉我,自己有过很多梦想,一会儿是时装设计师啦,一会儿是广告设计师啦,一会儿是室内装潢设计师啦,可惜底子太差,都发展不下去。说起来,画卡通是最简单的,完全靠工作量取胜,画一张就挣一份钱,跟体力劳动也差不多。但是在我看来,这种体力劳动和我还是不同,到底哪里不同呢?后来想明白了,画画是一个人的事,做工人是跟一群傻逼混在一起,混一辈子。凡是可以一个人安静地去做的事情,都是我所向往的。
在我的印象中,卡通画师的收入曾经是九十年代初最让人羡慕的,后来就不行了,学的人太多了,收入就下来了。与此相似还有出租车司机,从前都牛到天上去了,现在跟要饭的也差不多。
暑假快要结束时,她带着我去了一趟吴县,她有个师姐就在那里画卡通。我们坐上中巴车,再次经过马台镇,到吴县下车,又走了很长的路才找到她的师姐。那女孩儿长得特别漂亮,她在台湾人的动画公司上班,找了个男朋友是原画师,两口子一个月能挣八千块!我都傻了,于小齐说:“不骗你吧,真的很挣钱,还有挣得更多的呢。”
漂亮女孩儿问于小齐:“这是你的新男友?”
于小齐说:“不是的。”
漂亮女孩儿说:“挺帅的嘛,来,给你画张速写。”说完,在白纸上刷刷几笔,勾勒出我的脸,眼睛大得吓人。这是卡通式的画法。漂亮女孩儿对我说:“这张画送给你,要对我们小齐好点儿。”
我说:“知道啦。”
从女孩儿家里出来以后,我问于小齐:“你以前谈过男朋友啊?”
于小齐说:“嗯。”
“是谁啊?”
“你问哪一个吧?”
我很郁闷,讪讪地把漂亮女孩儿给我画的肖像拿出来看,又小心翼翼地折起来,放在裤兜里。于小齐嘲笑地说:“挺珍惜的嘛。”
我说:“画得不像,我眼睛哪有那么大,跟铜铃一样。”
于小齐说:“讨厌。”
回戴城的路上,她在中巴车上睡着了,脑袋靠在我肩膀上,随着车子的节奏有点摇晃。那段时间我觉得温柔极了,不是她温柔,而是我温柔。我的肩膀也是头一次被女孩儿枕着。中巴车开得飞快,窗口灌进来的风吹得我的头发齐刷刷向后飘着,好像是跟着窗外的景物一起要流逝而去。夏天是如此的令人难忘啊。快要到戴城的时候,我拍拍她,她好像醒不过来,嘴里嘟哝了几句。那样子非常可爱。车停了,她拽着我的衣服,迷迷糊糊跟着我下了车,这才算醒了,指着我说:“你怎么成了个大背头了?”我说风吹的,没办法,没钱理发,头发就长了。长头发固然潇洒,但我还是比较喜欢板寸,很利索,没什么牵挂。于小齐说:“这简单,到我家去,我给你剪头发。”
我说:“你会剪头发?”
于小齐说:“你敢让我剪吗?”
我说:“这倒也没什么不敢,剪坏了最多我去剃个光头。”
我坐在她家阳台上,已经下午了,天色暗下来,外面开始打雷,闪电咻咻地照亮了四周的一切,不久,大雨滂沱。于小齐在我脖子里扎了一块毛巾,又给了我一张《戴城晚报》捧在手里,不是看报纸,是攒着我的落发。她从一个小纸匣子里拿出一把剃头剪刀,说:“正宗的理发剪刀,放心吧,曾园都让我给她剪头发呢。”雨下得很大,阳台外侧很快就被打湿了,我衣服上也沾着雨水。我说:“不急,不急,你慢点剪。”刚说完这话,咔嚓一刀,前额的一撮头发掉在了报纸上。
剪头发的时候她问我:“脑袋上有个疤,怎么搞的?”
我说:“小时候摔出来的。”
。←虹←桥书←吧←
第43节:在她身边(4)
“还以为你被人砍的。”
“笑话,谁敢砍我?”
“黄莺就敢。”
是的是的,我苦笑。我八辈子输给这个大胸妹。
于小齐说:“我让你眼睛上挨了一拳,脑门上挨了一皮带,我是不是你的扫把星啊?”
我说:“没关系的,我认了,这点小伤算个屁。”
她说:“那你小心点,以后估计还有麻烦呢。”
我说:“对啦,我前阵子从你爸爸那里借了《西游记》来看,我现在明白了,要是真的像你说的那样,那肯定就是我上辈子欠你的,这叫业报,三生三世都跑不掉的。要是我投胎做了个猪,你这辈子就是吃猪肉的人,要是我投胎做了菩萨,你这辈子就是把菩萨砸烂的人。跑不了的。”
她在我身后笑着,说:“下这么大的雨,早知道就给你穿件雨衣了。”
后来我问她:“小齐,你有男朋友吗?”
“现在没有。”
“那我们谈恋爱吧。”
“NO。”她说。
头发剪完之后,我默默地站起来,把报纸卷起来扔到垃圾桶里。她拿了一把扫帚,在阳台上刷刷地扫了几下,剩下的碎头发都被扫到楼下去了。我跑到厕所里去照镜子,还真不赖,比理发店里剪得好看,理发店里总是把我的发型剪成平顶四方型,好像我脑袋上套着个盒子,她是按照我的颅骨形状剪出来的,圆圆的,只有一点发根。这种发型很帅气,又像流氓,又像艺术家。尽管我被她拒绝了,但是为了这个发型也值得高兴高兴。于小齐说:“哎呀,你们学校禁止剃这种头吧?”我说无所谓,反正我就要去实习了,他们管不了我。这又要说起我们班主任,他不许男生留长头发,不许剃光头,也不许分头和背头,长发和光头是流氓,分头是色狼,背头是国家领导人,所以都要被禁止。日他大姐。
我走到厨房,在水龙头下面冲洗脑袋,冲了很久,忽然有一种被凉水催眠的感觉,最好就这么一直冲洗下去。
我回到房间里,她已经盘腿坐在床上。我说:“谢谢,剪得好看。”
于小齐说:“不是不喜欢你,你挺好的。”
我说:“没关系,我脑袋不开窍,就算不喜欢也没什么。”
她让我坐下。外面的雨下得白茫茫的一片,间或有闪电和雷声。她坐在床上,那地方有点黑,看不太清她的脸,但她的声音非常清晰。我们沉默了很久,于小齐说:“我以前谈过的男朋友,是你们化工技校的。”
我问:“谁啊?我认得吗?”
“比你高一届。”
“那一届全是流氓,没几个好东西。前年我们跟他们打过一架。”我摸着自己的脑袋,说,“你那个男朋友我肯定认识的。”
于小齐不说话。
我问:“他叫什么名字?”
“我不会告诉你的。”
“那你跟我说这个事干吗?”我说,“你是不是还喜欢着这个人啊?”
“不,我就随口说说,你别再问了。”于小齐从床上跳下来,说:“你想喝莲子羹吗?我给你盛一碗。”
“莲子羹。”
“我妈一到夏天就给我煮莲子羹,说是吃了不容易生青春痘。”
我定定地看着她离开的身影,嘹亮的雨声几乎要盖过她说话的声音。莲子羹这三个字死死地抵住我的思路,让我的脑子一下子堵塞了。忽然有一根小头发落在我眼睛里,我从椅子上站起来,弯下腰揉眼睛。
有一天她对我说:“你看过《梵高书信》吗?”我说没有,我就看过革命烈士书信集,那帮人超级剽悍。于小齐说:“两码事嘛。”说着递给我一本书,我一看,书名叫《亲爱的提奥》。我问她,提奥是何许人也,她说提奥是梵高的弟弟,梵高的信寄给提奥,写了很多,就编成了书。我很失望地说:“我还以为提奥是个女人呢,干吗是‘亲爱的’?”于小齐说:“亲爱的人是不分男女的。”
后来她站了起来,说:“路小路,你挺瘦的。”
我说:“对啊。”
“给我做一次人体模特吧。”
“什么?”
→虹→桥→书→吧→BOOK。
第44节:在她身边(5)
“人体模特,你不是说我没画过裸体吗?”她咬着铅笔说,“画卡通,很重要的一关就是画人体,我对人体姿态不熟悉……”
“现在就画?”
“来吧。”
我慌手慌脚从椅子上站起来,伸手去解裤带,说:“全脱光吗?”于小齐用力摆手:“脱上衣就够了,谁让你脱裤子了!”我说:“上半身你又不是没看见过。”于小齐说:“少贫嘴吧你,脱了,站到窗口去。”
我很沮丧,还以为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