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嘴角带着残酷的笑意,透露出自信和嘲讽。
——对自己的自信和对别人的嘲讽。
能在“多看多说毒公子”面前不俯首贴耳的人,这世上已经不多了。
多看多说。
他越看越得意,越说越兴奋。
你越看越胆寒,越听越倒胃。
勾魂毒眼,摧魄恶语,仿佛有着一种魔力,能在瞬间摧毁你心头筑起的屏障,顷刻瓦解掉你的斗志。到最后他舌吐莲花,眼光如炬,你便只能失魂落魄、命归黄泉了。
眼毒口毒心更毒。
——这便是“毒公子”商行。
***
李无为定了定神,道:“在下途经贵地,本不想打扰贵府。只是公子出贴相邀,若是拒绝未免不恭,所以这才登门拜访。”
商行扫了众人一眼,羡慕而又略带妒忌地道:“阁下有这么多美女相伴,艳福可不浅哪!”
他的目光不怀好意地从燕自怜、南荷、水无心和唐鸿脸上扫过,燕自怜把头扭开了,南荷则笑盈盈看着李无为,水无心眼望着天冷笑着,只有唐鸿有意无意瞟他上眼,似乎别有用心。
她们居然没将我商大少爷放在眼里!这使自命不凡的他有些愤怒,没有再自我陶醉;这也使自命风流的他有些丧气,没有再自作多情。他只是在心里悻悻然地骂了一句:“不识抬举!”
他觉得有必要在众佳人面前自吹自擂一番,好杀一杀这自不量力的穷书生的傲气,也好讨得众美人的欢心。这年头,任你花容月貌、才高八斗,可不爱黄金珠宝的女孩子的确不多,而他商大少爷偏偏有着令人艳羡的财宝。
他虽然自作聪明自以为是,又怎知不是自欺欺人自己在往脸上贴金?
却听李无为用一种平缓的语调道:“这些既有在下的红颜知已,又有情同手足的妹子,还有结伴而行的友人,商少爷既然很不平在下的福缘,何不到江湖上闯荡一番,说不定机缘凑巧,也能有美人垂青呢!”
商行哈哈大笑,道:“家父乃是天下首富,有的是金银珠宝,也不知有多少美女投怀送抱,哪用得着千辛万苦去闯荡江湖?”
李无为正色地道:“有一个能挣钱的老子,这是你的福份,也是你的不幸。挥金如士,坐吃山空,今后商府的败家子一定很多。铁桶江山都会冰崩瓦解,何况区区一大户?令尊若真是个有见地的商人,当不会让自己的子孙成为只懂享乐的蛀虫。”他打量了一下商府,悠然道:“看来令尊确实见地不凡,可惜子孙不屑,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商行脸色铁青,嘴唇翕动,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不是他不想说,而是他根本说不出来。因为他发觉无往不利的“多看多说夺人魄神功”突然失败了。
他仿佛是在对着一面空墙讲话,看得他自己都心浮气躁,说得他都快口干舌燥了,而对方却偏偏无动于衷。更要命的是,当李无为讲话时就会产生一种强大的压力,把他都到舌尖的话硬生生压了回去,憋得他实在是难受。
一个人能说话又想说话偏偏说不出来,这岂不是很荒唐也很滑稽?
***
“说得好,说得妙,说得刮刮叫。”一名盛装丽人拍着手从门内走了出来。
李无为望了她一眼,道:“这位小姐是——”
商行哼了声:“她便是舍妹商情,你们不是见过面了?”李无为不对着他讲话进,他才觉得压力稍减,可是话一出口马上觉得心烦意乱,气血翻腾。他终于知道李无为的厉害了。
却听李无为道:“商小姐,我从来没见过你啊?”
商情笑道:“你刚才是没见到我,不过这三位姑娘肯定认得出我的。”她指了指南荷、水无心和唐鸿。
南荷一打量,恍然大悟道:“你是那个女扮男装的小厮。”
水无心马上也认出来了,哼了一声道:“我说怎么这么刁蛮,原来是‘商王’的女儿。”
李无为奇怪地道:“你们什么时候见过面的?”
水无心道:“就在你和燕姊姊进庄去的时候。她对我们好凶呢,非把我们赶走不可。”
商情笑道:“不知者不罪,小妹向各位赔礼了,还望各位见谅。”
李无为释然道:“我说与商少爷素不相识,他怎会下贴相邀,原来是商小姐的美意。”他看了眼商行,笑道:“令兄身藏绝技,不愧为‘商王’之子。”
商行的脸色很不好看。这话别人听来似乎在恭维他,在他听来却含着莫大的讽刺。他哼了一声,便想发作。
商情忙向他使了个眼色,商行狠狠瞪了李无为一眼,拂袖而去。
水无心忍不住道:“令兄好大的脾气,说走就走,也不打个招呼,这便是商府的待客之道?”
商情微微一笑,道:“家兄就这个脾气,顽劣好斗,放荡不羁,还望各位不要见怪。”
李无为道:“商大少爷有这种脾性,我倒是不觉奇怪,奇怪的是天下首富的府第竟如此简朴,令尊一定克勤克俭,极有见识。”
商情抿嘴一笑,道:“是吗?等下进了门,李公子可不要脸红。”
***
李无为的脸果然有些红,因为他猜错了,而且错得厉害。他真想把刚才的话咽回肚去,就算咽死了也情愿。
确切地说,只是绕过了一堵粉红色的影壁,里里外外便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了。如果说刚才还是在野外徘徊,那么现在则进入了一个五彩斑谰的大花园。无论谁跨进了这里,都会眼花缭乱,心神俱醉的。
水无心首先叫了起来:“哇,这地方好漂亮!假山筑凉亭,池水洗巧石,红木柱,绿竹栏,白玉阶,青石径,彩绘的斗拱金粉的墙,镂花的门窗云裁的幔,要是水月山庄有这儿一半漂亮,我也用不着整天溜出来了。”
燕自怜也是赞不绝口:“这儿倒象是水月山庄里的‘啸水居’,美得象仙境一般。紫茎绿叶白兰花,色红如血杜鹃花,浩态狂香芍药花,风姿娉婷木兰花,五色缤纷是石竹,碧绿生光是芭蕉,缀满古钱是榆树,绿芽满枝是垂柳……还有这么多的花草树木我连名字都叫不上,甚至从来没见过。一下子要把如此多的奇花异草培植于此,也不知要耗费多少财力、物力和人力,真够难为主人的了。”
南荷拍着手道:“还有这么多可爱的小动物,小花鹿,丹顶鹤,鹦鹉,鸳鸯……看它们多自由自在,要是人也能象它们一样无忧无虑,那该有多好!”
唐鸿笑道:“南荷妹子,你也有烦恼吗?”
南荷俏脸一红,娇笑道:“不告诉你。”
展一笑则是眉飞色舞,大发议论:“你们女人就喜欢花儿草儿、鸟儿兽儿的,真是女儿之态、脂粉之见。看看这些亭台楼阁,多么宏伟壮观;看看这些甬道回廊,多么优雅精致。扬威的大镖局,水月山庄,还有轻歌曼舞的‘春满园’,都不及它来得气魄。今日可真是开眼界、长见识,展一笑乐得哈哈笑。”
商情得意地看着李无为,道:“李公子刚才还称赞家父勤俭持家,有远见卓识,不知现在又作何感想?”她笑得象一朵花,一朵盛开的蔷薇花,美是美极,可惜花中有刺摸不得。
李无为只得使劲揉鼻子,苦笑一声道:“令尊可真懂得享受!”
***
华灯初燃,歌舞方歇。
脂香犹在,美味佳肴便流水价地送了上来。
酒是朱红色的,殷殷如血;杯是碧绿色的,玲珑透剔。红绿交相辉映,美酒香气扑鼻,酒未沾唇人已醉矣。
菜是珍馐美味,或腻白如荔,或鹅黄如脂,或粉红如霞,或翡翠如碧,若不是热气腾腾、香味横溢,还真以为是一幅五色画锦呢!
你以前若是不懂享受,那么现在一定会很后悔:那么多的奇珍异味为什么不知享用一番?这岂不是暴殄天物,自己亏待了自己?
你若是热衷于吃喝,并且精通此道,那你现在一定会很奇怪:为什么天南地北、一年四季的名菜佳肴会云集于此、济济一桌?
商情端起了酒杯,道:“家父在外经商,家兄又不知待客,怠慢之处请诸位见谅,就由小妹敬请诸位一杯吧!”
她一饮而尽,脸上飘起了两朵红云,灯火掩映下显得十分娇艳可爱。
女人为什么这么多变?看到她此时的温文尔雅,你一定不会相信不久前那个刁蛮任性的会是她。女人真象变色龙,很懂得保护自己。你若是想和女人过不去,最终你会发现过不去的人一定是你自己。
商情见众人都没有动手之意,眼珠子一转,娇笑道:“你们是怕菜里下了毒,还是酒里投了蒙汗药?”
展一笑离她最近。他咽了下口水,老老实实地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说不定这菜里真的有毒,这酒里也真下了蒙汗药。这叫‘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商情盈盈一笑,轻移莲步,将众人面前前斟满的酒悉数饮了,道:“现下你们该放心了吧?”面如桃花,笑若春风,花不迷人人自迷矣。
展一笑暗想:男人笑嘻嘻,不是好东西;女人笑嘻嘻,准想找汉子。莫不是她见我相貌英俊,气度不凡,因而芳心可可,居然看上了我?我得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撩得她心痒难耐,最后乖乖投送到我的怀抱中来!主意打定,展一笑目不斜视、面无表情,俨然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
商情眼波流动,朝着眼观鼻鼻观心的展一笑道:“展少侠,你怎么不用酒?要我替你满上吗?”
展一笑道:“不用客气。”
商情道:“展少侠小小年纪就出来闯荡江湖,真是少年有为、后生可畏,将来前途无量哪!”
展一笑道:“不见得。”
商情道:“江湖路上多磨难,这风霜雪雨、千里奔波的滋味一定不好受吧?”
展一笑道:“不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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