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雨低着头,那双因为消瘦被凸显出来的大眼,在碧绿的石砖的映照下幽幽若水。一点薄如蝉翼的耳尖,露在外面,粉红通透,这样的姿态,令这个姿容普通的女孩多了一点年轻的生气。
只是再怎么腼腆而有生气,还是像一根竖立的火柴头!
神说,你降生在桃花岛 二、不幸中的大幸
子女给父母晨昏定省,这是孝道,是规矩。东陈岛每家每户,除了卖身的奴婢,都会自动遵守这条规矩。
司雨原以为今天也不过是做做样子,走个过场罢了,就当演戏,总会有落幕的一天。但很快的,她发现自己错了。柳氏的堂姐不断拿奇怪的眼神瞟自己,而站在她身后的那个女人眼神更毒,偶尔被她瞥了一眼,就像被针扎过似的,心里发毛。
两三次明显的被偷窥之后,司雨如坐针毡!忍不住侧身拿眼扫了一眼柳叶身后的妇人。
那妇人却又低下头,闷声不语,像个没嘴的葫芦。乍一看她脸蛋蜡黄,五官普通,没甚奇特之处。眯着眼细细观察着,才看出一点不同。
妇人的神色,好像带着人皮面具,屏声敛气,眼观鼻、鼻观心。虽然穿着与普通下人无二,可神情中哪有低人一等的自卑谄媚?气质也非那等麻木、可厌、猥琐、钻营的奴才可比,低眉顺眼中竟有股拿捏自如、知礼守度的自信。静静站在一旁,薄薄的嘴唇紧紧闭着,随时候命。
这种无可挑剔的下人姿态——除了需要的时刻,几乎感觉不到她的存在,可是标准仆人的规范!
她的气场,和神态容貌,让司雨的精神恍惚了一下,想起了前世中某个家喻户晓的角色——容嬷嬷。
“容嬷嬷”可不简单。一面是知识修养远超于全国女同胞们,可谓见多识广,饱受高等教养,一面是内心阴暗,狭隘自私,吃人不吐骨头。对主人是忠心耿耿、鞠躬尽瘁、肝脑涂地,对敌人是阴狠毒辣,不择手段,不死不休。
这样的奴才,一般人哪能养的出来?又哪能消受的起?
走神了一会儿,司雨忽然打了一个冷战,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这个“容嬷嬷”,很可能是东陈岛上三姓大家族中,培养出来的奴才,好端端来到司家,又恰恰在自己晨昏定省的时候出现,该不是冲着她来的吧?
司雨冷静的分析真相。不是她有被害妄想症,而是莫名经过“被穿越”后,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她这只受惊的兔子惊魂欲裂。谁又能想到那双稚嫩清纯的双眼背后,竟是一个来自异界的成人灵魂呢?
“雨儿今年多大了?”柳叶笑眯眯的,看似随意的问。
柳夫人笑而不言。
司雨心一惊,低着头,用“羞涩不堪”蚊子哼哼的声音说道,“回姑奶奶的话,雨儿今年满十岁了。”
柳夫人显然满意司雨得体的回答,点了点头,才温言道,“别看她模样不打眼,其实是个有福的。姐姐你不知道,她六年前生了一场大病,高烧了三天,饭也吃不下,口里只会胡言乱语。到了第四天,越发进的气少出的气多,谁都说没了救。我连棺材呀,都准备好了。”
“哦?”柳叶瞧了瞧如今还好好站着的司雨,也起了一丝好奇之心。
“后来怎样了呢?”
明明是一句废话,不过柳夫人明显谈兴很高,精神奕奕的说起缘故:“也是这丫头命大,天医药弭从不亲来东陈岛的,年年只分派一两个低级弟子到我家后山的老林子里采药就完了。那天不知何事,竟亲自来了,听说家中有病人,真真是医者父母心,连衣服也来不及换,就亲来诊病。姐姐,我说话你别不信,这丫头当时都断了气了,不仅是我亲见,连家中几个积年的老妇人都亲眼瞧见,都嚷嚷着准备后事,哪知硬生生被那妙手的天医给救活了!”
“当真?”柳叶吓的往后一靠!死而复生,平常哪能得见啊!
“那当然,我还能骗姐姐不成?”柳夫人得意洋洋,如同那个妙手回春的人是她一样。
被称作死而复生的女孩儿低着头,没人看到她脸上表情怪异,不为人知的嘴角抽抽。
什么重病将死?分明是她穿越附身!她够倒霉了,穿到谁身上不好,偏偏穿到小司雨身上。当时才四岁大一点儿,被大雨淋湿后,哆哆嗦嗦的回家,竟然也没有人管一管。在床上躺了一夜,高烧将死,才等到了她的“附身”。可“附身”又不能治病,外来的灵魂头只感觉重脚轻、胸闷气短,还以为是附身的排斥反应,恍恍惚惚好一阵子才知道病了,立刻乱喊“救命”“来人”,喊得口干舌燥,却被人当成胡说八道。还是她聪明,想尽办法,点燃了被子,弄得浓烟滚滚,才侥幸得到关注。
柳叶惊奇的看了一眼司雨,把她上上下下的打量一番,忽地拍着胸口道,“这可不成了老话说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丫头,看来真真是有福气的。”
“谁说不是呢?”柳夫人笑意盈盈,
“她呀,还有一样好处。姐姐也知道我家最出名的‘丝光绢’又轻又柔,花样更好,比林家、桃家、孟家织的都要强上几倍。你猜猜,是谁织的?”
这话也问的白痴。司雨低着头,面上一丝多余神色也无,心中却在不停鄙薄。她悄悄的换了一下脚,转移身体的重心,因为穿着裙子,无人注意她的小动作。只那面色蜡黄的妇人瞥了一眼,司雨感觉到锐利的目光,越发低着头,不敢乱动了。
“难不成,是这丫头织的?”柳叶配合着,“惊奇的”说道。
“那是当然。”柳夫人笑道。“自从她大病之后,我家老爷也说怕养不活,不叫她做劳心劳力的事情,因此把那些西席、教养婆婆一概免了,只让她养在自己的小楼里,也不去吵她,静心养气的,说不定多活些。她闲来无事,就爱摆弄些布帛玩耍。我家虽是小户,也不是弄不起的,就随她去了。谁知她随便弄弄,比别的人特特学的还要好呢!那丝光绢‘阴阳双面异纹’,‘凹凸明暗纹’都是她自个儿琢磨出来的,如今成了司家一绝了,可见老天多厚爱她。前些日子,天医又给她诊治,说道,她的病根已是去了,日后只要多吃些好的,补补虚弱的身子,和平常女孩儿啊,也没多大区别。就是日后生养,也不必担忧的!”
“真的?”柳叶的惊呼声中有对天医无比的仰慕,也有对司雨如今状况的惊喜。
“我听说天医的话,先是松了一口气,日后不必白发人送黑发人;一面又是紧张这丫头日后的前途,可别生生耽误了。因此亲自带在身边教养了几个月。姐姐,你常出入大户人家,看她的规矩、行止,还过得去不?”
“那还用说,妹妹当年在家里学规矩的时候,就是数一数二,如今在夫人位上,越发历练出来,教的人还能差了去了?”
听闻此言,柳夫人笑了笑。
柳叶与那脸色蜡黄的妇人,微不可查的对了一眼。那名妇人微不可查轻轻颔首。
柳叶眉角一直绷着的紧张一下子不翼而飞,欢喜至极的叫过司雨,无比亲热的拉着她手,“好丫头,过来我瞧瞧。”
司雨极其不愿,可又无可奈何!脑子里飞快转动的神经罗列出一大堆骂人的话,句句问候柳家老母、祖宗和十八代后子孙,可惜,在嗓子眼里转了几圈,又咽了回去。女人天生的第六感告知她,如果今天有一丁点表现不好,那她就要倒大霉了。柳氏弄死她,不比弄死一只蚂蚁麻烦多少。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司雨的心中燃起熊熊火焰,偏偏火焰再旺,也只能烧自个儿。
柳叶握着司雨的手,先是低头细看,这双手,娇小,白皙,根骨分明,指尖纤细的似乎一折就断。细细的摸,细细的看,才能发现女孩儿的十根指头都有针眼儿。那是常年织绣留下的痕迹,心里把柳氏的话信了三分这样就好,能静心织绣的人,灵慧,性子多半和顺,安静,温柔,听话柳叶再次和身后的妇人对了一个眼色。
柳叶的目光越发和煦了,把视线转移到司雨的容貌上。皮肤白净,细腻,近看也不见一点毛孔。脸形五官,虽不十分出众,可甚是养眼。娇小的瓜子脸,不及本人的巴掌大,唯一缺乏的就是少女的红润光泽。眉淡如烟,如远山轮廓。眼睛黑黝黝的,就像一汪清水中点缀着两粒黑亮的石子儿。泪光点点,娇喘微微,虽算不上绝色,过几年长高丰满后,不怕不是个耐看的小姑娘。
柳叶满意极了,再次含笑回头,那一直在背后不出声的妇人神情不动,只是这一次点头的幅度大了些。
司雨身体僵硬着,手背上好像有一千只蚂蚁在爬,对柳叶露骨的好像看猪肉新鲜不新鲜的目光,和那脸色蜡黄的妇人的审视目光,装出一副“羞涩不堪”的模样,因为太过恶心,司雨自己都忍受不了,脸颊真的浮起一团红晕。其实心里恨不得拿身边的花瓶用力砸过去,砸的人满脸开花。
这样也好,司雨不停的安慰开导自己——也许很快就能离开这个牢笼,离开司家了!这算不算不幸中的大幸?
神说,你降生在桃花岛 三、采苓采苓
采苓采苓,首阳之巅。人之为言,苟亦无信。
舍旃舍旃,苟亦无然。人之为言,胡得焉?
采苦采苦,首阳之下。人之为言,苟亦无与。
舍旃舍旃,苟亦无然。人之为言,胡得焉?
采葑采葑,首阳之东。人之为言,苟亦无从。
舍旃舍旃,苟亦无然。人之为言,胡得焉?
夜晚,群星伴月。粉嫩的小粉月儿娇羞的躲在云层后面,看不清真容。只留一轮皓月当空,倾洒着清凉银辉,对映着菊英楼上亮着几盏明晃晃的暖暖烛火。
菊英楼的暖阁内,司雨埋首于冻梨花石大书案上,奋笔疾书。写完最后一笔时,她轻轻吐了一口气,将眼睛眯成月牙儿,弹了弹墨迹斑斑的杏花小笺,思绪彷佛沸腾的水花,上下翻滚,激烈交融。
“马荔,上茶!”
“哎。小姐,马上来。”应声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大丫头,原名又土又俗,跟了司雨后被改成“马荔”。这个名字多琅琅上口啊,也算是对前世的一点纪念,至少每当叫“马荔”的时候,司雨的心中总是充满了不服输的信念。
一个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