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唐糖。”身后兀自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到!”唐糖条件反射似的站起身来,双手贴在裤缝上,挺胸抬头,站得笔直端正。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以后,唐糖才意识到不对劲,惊惶地一回头,蓦地看见了古峰。
就离她几步之遥,风姿俊朗地立在那里。
唐糖闭上眼又睁开,再一看,那的确是古峰没错。只是比以前消瘦了些,也憔悴了些,却还是那般沉潜刚克的模样,一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没有什么表情。
“队……队长……”她嗫嚅着开口。
古峰走过来,严厉地开口:“为什么不睡觉?熄灯时间跑到这里做什么?”
唐糖低下头:“我……睡不着……”
“睡不着也给我躺在床上,直到睡着为止,”古峰自然不会允许任何理由打乱一个战士本该有的正常作息,指着宿舍的方向,“现在回宿舍睡觉,向后转!”
他像往常那样下了口令。
唐糖依然低着头,听了他的话,悻悻然地向后转了一百八十度。然而就这么回宿舍又觉得心有不甘,所以她的脚刚并好之后,又继续一个向后转,再转了一百八十度,重新转了回来,再一次面对着古峰。
古峰皱起眉:“唐糖,你要干什么?不听从命令是不是?”他那冷冰冰的语气显然已是他发火的前兆。
唐糖却管不了那么多。她鼓足了勇气,抬起脸来:“队长,你听我说几句话,说完我就走。”
古峰看着她不吭声,意思是默许了。
被他这么看着,唐糖却反而又退缩了起来。就像只乌龟,伸出头看看,又立马害怕地缩了回去。斟酌了又斟酌,犹豫了再犹豫,扯着自己的衣角,半晌都没说出一句话来。以为古峰会不耐烦地训斥她,然而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发火,也没有赶她走的意思。
最终,她闭了闭眼,说出了最没出息的一句话:“祝你新婚快乐,队长。”
话说一半,眼泪就有要流下来的冲动。她迅速地转身,跑开。
谁知古峰眼疾手快地伸出一只手,拎住了她的衣服领子,将她扯住了,说:“谁告诉你我结婚了?”
唐糖怔怔地转过身来。
“她们……都这么说……说你这几天回老家……结婚去了……”
“她们这么说你就信了?”
唐糖又是一愣,傻傻地看着古峰。
古峰依旧是面无表情,语气也是平静的:“我回家不是结婚,是办丧事。”
闻言,唐糖半晌都说不出话来,只剩了惊讶的一张脸,再没有其他表情。
在温柔月色的照耀下,古峰的声音听起来也比往常柔软了许多,轻轻的,缓慢的,像是在找一个人倾诉:“我母亲过世了。”
那一刻,唐糖听出了古峰声音中不轻易示人的悲痛。她有些心疼眼前这个男人,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做。就那么愣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她从来没像现在如此嫌弃自己的没用过。
两个人不知沉默了多久,古峰整理了表情,声音重新冷冰冰了起来:“时间不早了,回去睡觉,明天一早还要训练。”
唐糖站着没动,只攥了攥拳头,手心里被她生生地捏出了汗。
他有些不耐烦:“我说什么你听到了没有?”
唐糖干脆一咬牙,走上前一步,主动伸手将古峰抱住了。
古峰身子一僵,想立刻扯开她,她却抱得更紧,像只八爪鱼一样,死都不松手。
“唐糖!”
唐糖将脸埋进他的怀里,眼泪也留在了那里,然而她更希望能永远地留在她的心里:“我想跟你一起承担,无论是你的悲伤,还是你的快乐,所有的一切我都愿意陪着你。因为我喜欢你,真的喜欢你。”
这是她说过的最大胆的话。那一瞬间,心跳的很快,仿佛就要跳出来一样,按都按不住。
她紧张地等着他的回答。
空气里安静了几秒钟,古峰还是将她推开了:“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离开了他的怀抱,唐糖手上依稀还有他的温度,然而就像指间沙一样,慢慢地流逝,想握也握不住。
“我知道,”她固执地仰起脸,“我说的每一个字我都知道,我也愿意为我说过的话负责任。我喜欢你,我很确定。”
“够了,”古峰脸上的表情,是她从未见过的冷漠和残忍,“我不需要你负责,只需要你把刚刚说过的话全部忘记,我会当做从没听到过。”
“我……”
古峰却不让她继续说下去:“现在回你宿舍去,不然我给你记处分。”
古峰的冷漠刺痛了唐糖。她那双眼睛里慢慢地由希冀变成了难过,他却看也不看。
最终,她哭着跑开了。
*********
第二天,L市又下了一场大雨。
唐糖没有出早操,古峰没有看见她,皱着眉问班长梁好:“怎么回事?”
“报告队长,唐糖说身体不舒服,请假去医务室了。”
想起昨天她跑开的背影,古峰失了一秒的神,随即对梁好摆摆手:“你带队跑操去吧。”
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古峰依然没有看见唐糖。以往他不会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然而一想到唐糖那失魂落魄的模样,他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最后还是没有办法,带了份饭,走去医务室找她。
没想到正巧在半路碰见了唐糖。
她正无精打采地沿着路边走着,低着头,并没有看见古峰。还是他先叫了一声:“唐糖。”
唐糖吓了一跳。抬头见是他,双脚一并敬了个军礼:“队长好!”
她这一声喊得格外响亮,却不知为什么,在他听起来就是十分地刺耳。
“你哪儿不舒服?一天没训练?饭也不吃?”古峰负手在身后,凝视着她。
“报告队长!我很好!没有不舒服!”
唐糖的回话依然响亮大声,就像个打字机一样,一句简单的话愣是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嗓子眼里往外蹦。
古峰眉头越拧越紧:“既然没有不舒服就早点归队,不要想逃避训练。”
“是!”她又双脚一并,给他来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古峰心里越发地不舒服,可是又的确挑不出唐糖的毛病。一张本就黑的脸越来越黑,他懒得再说话,索性迈开步子,拎着给她带的饭,走人了。
唐糖依然站在原地,没敢去看他离开的背影,神色一时黯淡了下来。
她有些难过地喃喃道:“我不舒服,很不舒服,快要死了一样。可是你看不到。”
*********
薛荞在军营的最后一天,没有要求欢送仪式,她甚至请求古峰和许朝把她要转业的事情向战士们保密,直到她离开这里。
最后一次整队出操,天上下着蒙蒙细雨,落在脸上,冰冰凉凉的,刚好可以很好地掩饰着她忍不住溢出的泪水。
苏佑已经在特警队外面等着接她回家。只要解散了队伍,她就永远地告别了军营。
“稍息,立正,向右看齐——”
看着战士们在她的口令下整齐划一的动作,薛荞心底越发地酸涩,像是浸在酸梅汁里一样。
不想被他们看出异样,薛荞深吸了口气,笑了笑,用格外轻松的语气说:“辛苦了。各区队带回吧。”
三个区队的区队长出列,分别下了命令,喊着嘹亮的“一二三四”口号,带着队伍跑步离开了。
冰凉的雨中,薛荞望着整齐的绿色队伍消失的方向,心中纵有千万般不舍,却也不得不转身,告别这里。
许朝叹气:“你常说特警队是你的第一个家。记得常回家看看。”
薛荞点了点头,嘴角带着平静的微笑,眼中却噙着泪光。
转身又去看古峰,她敬了个礼,又笑了笑:“古队长,临走前给你提个意见。不要总板着张脸,偶尔笑一笑,还显得年轻些。”
古峰竟然还真的松了松嘴角,露出一抹淡到看不出来的笑容。他也给薛荞回了个礼:“薛副队长,你是一名优秀的特警队员,你的离开是我们特警队的损失。”
这个对于薛荞格外伤感的时候,偏偏古老黑还是这样一丝不苟,说这些索然无味的话。
可是薛荞知道,能让很少夸人的古峰说出这样的话,已经是对她极大的肯定。
“队长,教导员,我走了。以后我就以一名人民警察的身份和你们继续并肩作战,希望我们还和以前一样默契。”
拆下领花肩章帽徽,她拎着自己的行李,一个人出了特警队。
苏佑从车上走下来,接过她手里的东西,放进车里。转过身来的时候,才看见薛荞一张脸已经哭得不成样子。
刚刚在许朝和古峰面前的忍耐,她实在是费了很大的力气。只有在苏佑面前,她才会肆无忌惮地表现自己柔弱的一面。
她一头扎进苏佑的怀里,瞬间泣不成声。
通讯员小韩见状,要下车给他们打伞,苏佑轻轻摆了摆手,意思是不用。
然后他搂紧了薛荞,将自己宽阔的肩膀借给她,柔声安慰:“好了,不哭了,我们先回家,好不好?”
这……这还是他们那个不苟言笑的苏团长吗?一旁的小韩看着这一幕,觉得自己的人生观又一次被颠覆了。这要是回去跟战友们讲起来,会不会把他们的下巴都震惊的掉下来?
薛荞哭了一会,才抹了抹眼泪,点头说:“嗯,走吧。”
苏佑却按住她的肩膀:“薛荞,向后转。”
薛荞随着他的指令,诧异地转过身去,发现全体特警队员们竟然排着整齐划一的队伍,站在门口。看见她转过身来,他们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口号:“敬礼——”
雨幕中,这群年轻的战士们齐刷刷地举起了右手,向她表达了对于一个军人来说最崇高的礼仪。
薛荞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冲了出来。
“你们……”她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特警队员们嚷嚷了起来。
“副队,你不厚道啊,要走也不告诉我们一声。”
“就是啊,不让我们送,太不够意思了。”
“副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