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也不能因此就孤注一掷啊,你一个人进去太危险了。我不想在屏幕上看着你去送死:一旦被他们发现,你就没命了,没人救得了你。”
“真是废话!我不孤注一掷,我还能怎么样?”
蒋冬至感觉极度疲劳。他真想一把扯掉耳机,拔腿奔下楼去,直接冲进新沧大厦。但他知道,他不能。布宜诺斯艾利斯的玫瑰掌握着支持他硬进入的高超技术。没有她帮助,他寸步难行。他不低头也不行。他控制住情绪,往自己肚子里咽下苦水和自尊。
他不可能告诉她:一小时之前,他可能枪杀了一名警察。他会吓坏她的。他自己也正在为此焦虑不安:他非常清楚,如果他这一次打死的真是一名警察,他将面临严重后果,即便对方实际上是一个披着警察外衣专为黑道卖命的十恶不赦的大恶棍。
他也无法向她描述目前他极度危险的真实处境:他正在被警方全力通缉,追捕,已上升为新沧市头号危险人物。她在太平洋彼岸,在另一个世界里,在另一种境遇中,他们相遇在虚拟空间,即便他与她同文同种,她也不见得就会相信他的唠叨。网际交流,夸大其词是基本特性。
“相信我吧,师傅,我以前当过警察。”他言简意赅,作了最后的告白。
“顶层有信号屏蔽,你一进去,我就无法联络你了。有危险我也通知不到你。”布宜诺斯艾利斯的玫瑰终于松了口。也许她只想考验他一下,看他是否下定了冒死的决心。
蒋冬至报出卢杨的手机号码,要她记录下来。“这是惟一愿意帮我的警察。”他补充说,“有危险你就马上打给他,就说我在顶层,他会上来救我。他在新沧大厦下面的街道上巡逻。”
“好吧。”
“师傅,我在西北出入口外面,停电以后你即刻电话通知我,好吗?”
“停电?为什么要停电?”
“咦,不是你自己说的吗:用程序关闭监控系统和部分照明系统的供电,假装是一次停电事故,然后我趁乱进入,乘电梯直上顶层。”
“噢,现在恐怕不用这么麻烦了,太兴师动众了不好。我有最高控制权限,我只要编一条简单的小程序,让底层大厅和8号电梯的全体监控摄像头与中央监控系统隔离几分钟,让它们各自插播一小时前的监控录象片段,代替实时影像,就行了。你就利用这几分钟的空隙上楼。8号电梯仍会执行顶层优先的特别指令。”
“明白了,师傅。”
“停电事故我也不准备放弃。万一你遇到危险,我就会使用。黑暗是一种光学武器。”
“谢谢你,师傅。”
4
蒋冬至快步下楼,出茶餐厅大门,直下斑马线,横穿车水马龙的街道。
雨越下越小,淅沥的雨丝轻盈飘扬,落在脸上凉丝丝的,有一种细小而饱满的快感。两个漂亮的年轻女孩与他并肩同行,透明的塑料雨衣下,映出她们姣好的身材和色彩明艳的时髦衣衫。她们向后摘下雨帽,甩动着秀气的短发,有说有笑,青春撩人。
他走近新沧大厦,抬头仰望,阴郁的天空下,50层的三节银灰色圆形玻璃建筑高耸挺拔,节节上升,似乎充满了自信与傲慢的劲头。他微微一笑,站立在西北出入口外面的广场上等待。在他身旁,人潮如涌,进进出出,来来往往。
五分钟过去了,耳机里面一片死寂,听不见任何声音,就像坏了一样。时间如此缓慢难熬,令人窒息。又过去五分钟,依然不见进入指令发出。他焦躁起来,在广场上来回走动,开始怀疑和担心布宜诺斯艾利斯的玫瑰是否又临时变卦了。
我应该信任她。蒋冬至想。控制权在她手上,她控制全场,她说了算。我应该耐心等待。可为什么我老是会扮演士兵的角色:受支配,听指挥,冲锋在最前线,进退由不了自己做主呢?
这时候,他听见耳机里有人在呼叫他。他按了一下控制键接听。
“你有五分钟时间,现在开始。”布宜诺斯艾利斯的玫瑰发出进入指令。
“收到,我有五分钟。”蒋冬至应答说。他戴上墨镜,整整衣衫,转身朝西北出入口走去。
只有五分钟。他内心紧张,怕出现意外情况,在规定时间上不到顶层。但他明白她用意:影像替代时间不可能太长。时间越长越危险,监控人员看出影像破绽的几率会几何性地成倍增高。
他经过自动转门,进入布满监控摄像头的底层大厅。但他已不必担心自己会被发现,会被认出。在五分钟内,底层大厅和8号电梯内的所有实时监控影像,只会显示在太平洋彼岸布宜诺斯艾利斯的玫瑰一个人的屏幕上。新沧大厦中央控制室内监控人员在大小屏幕上看到的“实时影像”,实际上是中央监控系统电脑从一小时前的录像中截取的一个五分钟片段,之后,系统会自动恢复真正的实时监控。
他感觉自己正穿行在一条无比神奇的隐身走廊上。但他仍警觉地扫视四周,以防在底层大厅内巡逻的保安人员接近他,盘问他。这种时候亮出手枪对付威胁是极度不明智的。所以,他的登山背包单挎在右肩上,虚掩的背包盖下,背包口松开着,随时可快速抽出他特制的近战武器粗水管,挥向企图对他动粗的保安,用力一记下去,足以将腿打断,将人打昏,比电警棍管用多了。
一分十秒,他走进了8号电梯。电梯门关上,启动上升,直向顶层飞去。他似乎感觉到了布宜诺斯艾利斯的玫瑰正在中央监控系统内部,在最高权限上操控一切。他也确定,她正在一座遥远的陌生城市里,坐在电脑屏幕前注视着他。于是,他仰起脸,对着电梯顶部的监控摄像头露出微笑,做出鬼脸,并高举起双手,双双翘起两只大拇指,向她致以敬意。
他想象着她在屏幕前绽开笑容的样子。
第二十六章 硬进入
1
布宜诺斯艾利斯的玫瑰凝视着她面前的电脑屏幕。屏幕上是俯视电梯内部的监控画面,可以清晰看见控制板上方的红色电子数字在飞快跳动:33,34,35,36,37,38,39……
总共有六部笔记本电脑一字排开,摆在她眼前的一张简陋的木制长条桌上。位于她眼前的另一部电脑屏幕上,是一间小办公室内部的监控画面:左侧有上下两个略高于正常视角的影像,一正一侧,可看清楚人物的全身;右侧则是由六幅俯视影像拼合而成的空中鸟瞰图。
从小办公室顶上看下去,两位律师模样的中年男人端坐在写字台前,埋头在各自的笔记本电脑上工作。从保险柜内金属手提箱里取出的两个外置式的移动硬盘,又连接到两部笔记本电脑上了,其深蓝色的外壳,在浅色的写字台桌面上十分醒目。
她还注意到,他们彼此之间差不多已有一小时没有说话了,一句话也没说。这说明他们下午的工作非常繁忙,紧张,没工夫说话。也许,戴眼镜的中年人上午打电话时获得了什么最新指示。
她望了一眼她右手边一部笔记本电脑的屏幕。黑色屏幕上布满了普通人视为神秘天书的计算机程序命令。没有异常出现。顶层的监控系统已完全被她僭越控制了。在顶层监控室内的监控人员现在看到的“实时画面”,是中央监控系统电脑自动播放的上午数码监控录像。上午,她用一个自编的程序关闭了各摄像头上的时间幕显示,以她用程序操控的统一的时间幕显示取而代之,所以录像画面上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日期和时刻标记。现在,她又故伎重演,用自编程序为显示在监控室内的录像画面统一加上日期和时刻,以假乱真,冒充实时画面。此举的最大风险在于:如果此刻正在值班的某一监控人员足够细心,可能会留意到今天下午录像画面上时刻显示的秒数过于精确统一。因为来自各摄像头上的时间幕显示在最末的秒数上总是有快有慢,少则差一二秒,多则差五六秒。
“你有四十分钟时间,”她对蒋冬至发出进入顶层的指令:“关掉手机,出门向右走,再左拐,进第三个办公室门,里面是你认识的两个中年人,没有防备。祝你成功!”
“明白了,我有四十分钟时间,出电梯向右走,再左拐弯,进第三个门。”蒋冬至从耳机里听到指令后,简单回复道。他往头上套上蒙面头罩。
这时,红色电子数字停格在50上。两秒钟后,电梯门霍的一下自动闪开。但蒋冬至没有动。他似乎犹豫了一秒钟,才抬起腿,大步跨出电梯。
他进去了。走廊上实施信号屏蔽,她无法再与他保持电话联络了。但她在屏幕上看得见他。
2
室内灯光暗淡,窗外夜空漆黑一片。全球最大最喧嚣的都市墨西哥城此时也寂然无声,进入了虚无的梦乡。她站起身,伸了伸懒腰,但眼睛仍不忘扫视屏幕。在这一间位于三楼的工作间内,她已整整坐了四个多小时了。她感觉有些饿了。
在迷宫般巨大而奇异的墨西哥城,她住了快两星期了。她被当地一家跨国企业的分部重金特邀而来,主持攻击/测试其新安装的一套防火墙的安全可靠性。墨西哥城神秘的古迹和异国风情对她并无太多吸引力。但她以体验民间风俗为由,退掉了为她安排住宿的宾馆房间,以宾馆房价十分之一的费用,租下了这一套位于一幢普通居民楼三楼的两居室,一间当卧室,一间当工作间。跨国企业分部的财务人员将她此举看作是一名顶尖黑客的怪癖,加以批准了。
省下的宾馆房钱,一小部分定制了长条桌,从当地跳蚤市场上淘来四部廉价的二手笔记本电脑(经过她改装改良,作多媒体显示平台使用),再加上她随身携带的两部功能强大的笔记本电脑(这是她作为黑客的主要兵器,犹如侠客之刀剑),为自己构筑了一个不错的黑客工作间。
她用另一部分房钱买了一部摩托车,供上下班使用。墨西哥城拥挤的街道上,虽然随处可见黄黄绿绿的甲壳虫出租车,但塞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