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夏天你干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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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夏天你干了什么- 第3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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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群像雨后春笋聚到赵大鹰周围,面对周汉臣振臂齐呼。
  赵大鹰高举双臂领呼口号。人群都齐刷刷地高举双臂高呼口号。戴良才也跳上石头,站到赵大鹰身边。又有几个人跳上石头,簇拥在赵大鹰身边。人群团结在他们周围,打倒周汉臣的口号一遍又一遍响彻石林。后来,赵大鹰居高临下将拳头指向周汉臣,一二百条手臂便都水平指向周汉臣。
  跪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周汉臣开始在口号声中晃动。
  周汉臣晃得越来越厉害。人群更加整齐地呼喊着,那排山倒海的声势像是众人喊着号子要撞倒一堵高墙。周汉臣扑通一声倒下了。
  没有再砸一块石头。
  周汉臣已经死了。
  调查人沉默了。他们需要定一定神。
  马小峰这个化纤厂的搬运工说到这里显得义愤。他掏出烟卷给两个调查人一人一支,都点着了,自己也叼上了,又坐下说道:这才是杀人不用刀。当时,赵大鹰看着倒在地上的周汉臣,还说了一句:他是被我们的口号吓破了胆。这叫肝胆俱裂。这才叫彻底打倒。
  调查人似乎从残忍的场面中回过神来,他们看着眼前这头小黑豹问:你当时砸石头喊口号了吗?
  马小峰说:我跟着砸了,也跟着喊了。
  调查人问:周汉臣跪下是什么意思?
  马小峰说:我后来想了很久,没想明白。
  按他的性格,是宁死不屈的。可是人到那份上,得设身处地替他想。是不是还想活一口气?是不是求同学们给他留条后路?是不是让大家以后不要说他反革命流氓,死也死个干净?说不上来。
  调查人问:他跪在那儿,同学们没有怜悯吗?
  马小峰说:都在发疯地喊口号,谁顾上怜悯?再说,他被砸得血肉模糊五官不清,你也不认得他了。我是根本不敢看。我看大多数人可能也不敢看,就是一边喊口号一边往他那儿捅拳头就是了。我觉得这事确实太残忍了。你们说一般不追究学生的责任,但是我觉得该追究点。
  调查人问:追究谁?谁责任大?
  马小峰说:一个是肖莎莎。一个是赵大鹰。事情两次都是从肖莎莎开始的,又都是到赵大鹰那里一锤定音的。两个人后来形影不离。大陆来船了,大家都去大串连,肖莎莎就是跟着赵大鹰走的。还有最后一天晚上,肖莎莎大半夜的跑到院子里干什么去了?她始终没对你们说过吧?
  调查人说:没有。       
  马小峰说:肖莎莎那晚一直到半夜了,人们都没见到她。赵大鹰那一晚也是半夜了找不到人。说不定他俩跑哪儿鬼混去了。
  调查人没有说话。
  马小峰说:你们对这事也别掉以轻心,以为谈情说爱和本案无关。很可能那天晚上就是他俩演的双簧呢。赵大鹰让肖莎莎埋伏在院子里,勾周汉臣对她发火,然后就趁机嚷嚷开,把周汉臣灭掉。
  调查人惊愕了:有这种可能性吗?
  马小峰说:我这是瞎猜,你们别说是我讲的。总之我觉得,一个人的责任都不追究,说不过去。
  调查人问:那天晚上,你到底说没说煤气中毒的事?
  马小峰说:我说了。我对阎秀秀说了。对戴良才说了。后来对赵大鹰也说了。
  调查人问:对赵大鹰也说了?
  马小峰说:对阎秀秀、戴良才是追以前说的。对赵大鹰是砸完以后说的。赵大鹰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话,我没听见。
  调查人问:后来呢,你们把周汉臣埋了?
  马小峰说:没有,那是又以后的事。
  当时周汉臣一倒下,大伙就全知道他死了。那血汪汪的一大滩被太阳照着,大家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到那会儿大伙可能才明白,人是会被整死的。绝大多数人吓傻了。又有人看着远处嚷了一声:大陆来船了!刚才声势整齐的阵营一下就乱了,人群像没了目标的一团苍蝇就要嗡嗡乱飞。赵大鹰急了,站在高处发号施令。白雪公主一个人爬过去,趴在周汉臣身上哭起来。后来,白雪公主又在那里揪松枝盖周汉臣。大伙是听赵大鹰指挥、不听赵大鹰指挥地往回跑。
  往下的事情特别重要,里面有很多线索,你们一定要查清楚。
  当时有人对赵大鹰说:把白雪公主也拉回去。赵大鹰说不用,趁这机会去搜查白雪公主的行李铺盖,看看她窝藏了周汉臣的东西没有。你们问搜到没有?我不知道。这是赵大鹰领着肖莎莎去干的。可能就因为这事,戴良才还和他闹了起来。是不是周汉臣有什么东西落到赵大鹰手里?戴良才有些什么把柄也落在赵大鹰手里?这我是漫天一想,没有根据。又后来,赵大鹰和戴良才掐得更厉害了。连肖莎莎和眉子都干开了。反正周汉臣一死,原来造反团还有的一股气全散了。
  那天来的又是一只小船,只能运走四五十号人。大船要再过几天才来。荆山岛工读学校全乱了,谁也不服谁管。个个都想逃走。说真的,一想周汉臣血肉一滩地躺在那里,大家全害怕得不行。
  最后是赵大鹰玩的绝活儿,把大家镇住了。
  又过了二十多年,作者见到马小峰。他已是一个终日点头哈腰的小门市部经理了。说到这一段,他说:那时候乱哄哄的,我是准备看赵大鹰笑话的。没想到他会玩出那样的绝招。从那时起,我才真正觉出周汉臣有点伟大。
  作者已经读过当年的调查记录,听了马小峰这话,才决定好好重读这一段。     赵大鹰真是与众不同。调查组问到最后一晚砸周汉臣的事情,他依然从容不迫。
  在街道居委会简陋的小黑屋内,面对墙上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标语,抽着调查组给他的烟,这个正被街道隔离审查的神色疲倦的年轻人说起话来十分沉稳。他依然让调查组把有关问题全问出来,而后比着手势一款一款道来。
  他说,最后出事的晚上,他依然觉得自己是被推着走。众人是水,他是条船,想逆行也不行。他说:什么是领导?就是随众意。这是我十几年前在荆山岛工读学校悟到的一条深刻道理。
  关于肖莎莎和他那一晚前半夜都不在宿舍的说法,他不屑一理地弹了弹烟灰说:这只能说是无稽之谈。肖莎莎和我毫无特殊关系。她前半夜在不在宿舍跟我无关。这种事情我无须解释。总不至于说我赵大鹰和肖莎莎合谋陷害周汉臣吧?
  调查人当时插话:如果有这种怀疑呢?
  赵大鹰从容不迫地笑了:天方夜谭。
  关于马小峰与纠察队是不是中了煤气,他说,他不知道。至于说马小峰向他讲过煤气中毒,那毫无根据。那一晚,他只看见人群闹闹嚷嚷冲向周汉臣的房间。他是造反团的团长,必须亲临现场。
  关于周汉臣那一晚是不是进小屋救煤气中毒去了,赵大鹰无奈地一摊双手:你们要问我个人的看法,我倒宁愿相信周汉臣是救煤气中毒去了。但这涉及到一系列前因后果的论证。
  关于赵大鹰曾在纠察队小屋中挥手说“找老家伙去算帐”,赵大鹰尤其不以为然。他说,他是最后到的现场,不可能贸然发出这样的号召。他说:这不是我的性格。我从小知道枪打出头鸟。说我是座山雕,不过是说我凡事愿意在人群中间坐着,不爱抻头。现在面对面,你们也能看出我其实是个中庸之道。
  关于那一晚上人群追赶周汉臣,他说:周汉臣一跑,大家自发地就一哄而上追开了。你们说有没有人喊话,我记不得了。你们问是不是戴良才喊的?我只能说有可能。我从来不说过头话。事情过去十多年了,我不愿意没有真凭实据地把责任往别人身上推。你对别人负责,别人才能对你负责。
  (调查人在记录本上旁批了几个惊叹号,看来他们对赵大鹰的谈风有些叹绝。)
  关于赵大鹰喊“往死了砸”,他耸了耸肩,无奈地一笑:这太夸张了,完全不符合我的个性,也不符合我和周汉臣老师的关系。我是他一手提拔的,都说我是他的大红人。我怎么可能欲置他于死地而后快呢?对这一点我可以断然否定。你们要相信我今天的陈述。在这些基本事实上你们不判断错误,才不会被引入歧途。
  关于说他像砸篮板一样举着石头跳起来砸周汉臣,赵大鹰倒吸了一口冷气,而后自嘲地摇了摇头:这种说法都让我毛骨悚然了。我再一次声明,不管别人怎么往我身上泼脏水,我还是本着对所有同学负责的态度,绝不为任何人添油加醋。
  关于最后领人喊口号将跪着的周汉臣打倒致死,赵大鹰从容解释道,当时他带头把石头撂到地上。他说:我当时的思路是,多喊喊口号,同学们的气愤也就释放了,给周汉臣留一条活路。我这个人不愿意走极端。
  但是当时闹成那个样子,我也无回天之力。
  赵大鹰往下叙述的一段正是作者采访马小峰后着重重读的调查记录(作者还读了其他调查对象相关的陈述)。马小峰说,赵大鹰的绝招让他理解了周汉臣的伟大。
  周汉臣在石林中倒下了。那边岛上来船了。刚才气势雄壮的队伍一下子散了。
  赵大鹰还想发号施令,人群中却有人喊:看船去。便都向岛边小码头拥去。
  船来了,运来了吃的和报纸信件。全校男女却都乱了套。要去赶全国大串连的尾巴。要赶紧逃离荆山岛。周汉臣血肉模糊的形象使人人心中不宁。来不及认真卸下船上运来的东西,大家纷纷跑回宿舍打点行李,抢着上船。造反团团部也四分五裂。戴良才、眉子一天也不愿在岛上停留,他们转眼收拾好了行装,准备往码头上跑。马小峰、阎秀秀也都背上了鼓鼓囊囊的书包。
  院子里到处是扛着大包小包准备逃出校门的人。
  船只能载四五十人。二百人的学校上次来过一只小船,运走三四十人。现在一百六七十人争着离岛,闹不好就会打个头破血流。赵大鹰将学校大门一关,挡在那里。他讲,要有组织有计划撤退。今天谁走,要由造反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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