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终至临安。梁萧举目一看,帝王都城,端地不同凡响,只见雕梁画栋,华厦参差,风廉翠幕,熏香醉人;方入熙熙集市,满目绮罗珠玑;又有湖光迷眼,尽是才子佳人。梁萧就是随便吸口气,也嗅得一鼻子金粉胭脂。“老头儿!你究竟要把我弄到哪去?”他心中疑惑:“你不会是人贩子吧?” “呸!”秦伯符被他一路搅得心烦,也没好脸色,啐了口说:“你这种无赖货色,白送都没人要!”梁萧大怒,瞪起双眼。二人当街怒视一回,然后一阵扭打,秦伯符揪着梁萧脖子,转过几个巷子,到了一处朱门大宅。秦伯符三快三慢,在门上扣了九下,大门中开,露出一张满是皱纹的老人脸来,将秦伯符上下打量一番,目光落到他腰间玉玦上。“呀”的一声,打开门道:“是秦总管么?”
“正是我!”秦伯符笑道:“老丁头,你这眼神越来越差了,只认玉不认人了么?”“哪里?哪里?”老丁头笑着迎入二人:“您可是大忙人,难得来一次。哦!您大概七年没来天机别府了吧?”
“呵,该是六年零五个月吧!”秦伯符捋须笑道。“瞧,还是您记性好!”老丁头拍着脑袋直笑。
“秦总管?”梁萧冷眼瞅着二人:“你是猪倌还是牛倌?”秦伯符给他脑袋一巴掌,怒道:“就管你这只癞皮猴子!”梁萧扑上去厮打,只一个回合,便被锁着双手,动弹不得。“这个小叫化是……”老丁头看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这老骨头才是叫化……”梁萧吼道,一嘴污水还没喷完,便被秦伯符一巴掌打回肚里。“别理这混蛋小子!”秦伯符说:“只会惹人生气!”“要想不生气就放了我。”“少做梦!”“做梦?哼!如果是做梦,我捏死你几千次了……呃……有本事就不要动手!”“你骨头贱,不动手不行!”
两个人骂骂咧咧,推推搡搡,走进堂里。老丁头大感奇怪,抚着额头自言自语:“秦天王素来严峻,怎地和一个小叫化如此吵嘴?”
秦伯符当堂坐下,接过侍女递上的茶,浅饮一口,瞪着梁萧:“到了这里,你就不要作怪了,好好梳洗一下,换件干净衣服……嗯……不要玩狗儿,听到我说话没有?”梁萧死样活气,也不答话,只是抱着狗儿耍弄,忽见秦伯符腾地站起,急忙说:“听到了,听到了,你说得比放得还好听呢!”秦伯符刚刚坐下,转念间,又是大怒:“混蛋小子,又拐着弯儿骂人了!”但又觉得老在人前与他斗口,实在没面子,便对老丁头说:“你准备一些香汤,让他洗个澡!哼,都成什么样子,就是一坨狗屎也比他看着舒服!”他终究还是没咽下刚才那口气。
“嗯!”老丁头只是不动。“怎么?”秦伯符问。“两位少主今天也来了,渊少主正在府内,云少主方才出去!”老丁头望了梁萧一眼:“那位云少主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见了他,只怕……”秦伯符微微一惊:“你怎么不早说?”
“嘿!您一直与他说话,我……”“好了好了!原来清渊到了!我得去见他!”秦伯符起身便走,走了几步,回头望梁萧唬道:“不许耍花样,乖乖呆着!我马上就回来,如果……哼哼……老丁头看着他点!”他见梁萧蜷在那里,好似全没精神,忖道:“你这猢狲也有倦得时候?哼,我得快去快回,莫让他有功夫弄鬼。”想到这里,威胁地瞪了他一眼,方才快步离去。见他走开,梁萧一跃而起,望了老丁头一眼:“茅房在什么地方?”老丁头生平所见,皆是潇洒风流,气派十足的人物,十二分瞧不起这个小叫化,哼了一声,也不理他。
“也罢!我就在这里方便好了!”梁萧装着无可奈何。
“慢来,慢来!”老丁头急了,道:“我引你去!”转过身来,梁萧一副害怕跟丢的模样,紧贴着他,老丁头刚走两步,背心忽地一痛,顿时僵住:“啊呀,这小贼点了老夫的穴道!”他武功本来不弱,但长居此地,少与人动武,失了警惕,更没想到这小子使诈不说,还会点穴,一时着了道儿。
梁萧一脚把老丁头踢翻,望着秦伯符消失的方向啐了口,抱起狗儿,出了厅堂,却不走大门,以免露了行迹,他老早就瞅好了脱身的地方,那是墙边一网子碧油油的“爬山虎”。梁萧揪着藤蔓,异常矫捷地翻过二丈高墙,落到外面巷子里,发足狂跑,这一趟子也不知道跑了多远,眼前倏然开朗,只见得重湖叠巘,波光如聚;满堤杨柳青青,随风招摇;湖上画舫三三两两,星罗棋布,舫尾红浆击水,船首玉壶携浆,舫内琴歌流韵,缥缈不绝。梁萧虽不知这便是大名鼎鼎的西子湖,但也觉一眼望去,心胸为之一畅。
他望了会儿,怕秦伯符赶来,本想尽快离开,但忽觉尿急,当下也不顾柳堤上人来人往,在画舫歌舞声中,对着湖水就撒了一泡,这下当真煞足了风景,只看得一干游湖之人纷纷摇头。“哪来的小畜生?真是下贱!”梁萧隐约听得身后有人叫骂,声音清脆悦耳,掉头一看,只见一个女子,白衣胜雪,手中挽着一个白衣女孩,正愤愤转过身去,身后拥着六个大汉,个个肩宽臂长,脖子上青筋暴起,分明是会家子。
梁萧提起裤子,心头火冒,有心寻机生事,当下吆喝狗儿,蹑在后面。忽听得远处锣鼓声响,游人聚成一团,那白衣女子也移步过去。梁萧跟着挤入人群,他一身污秽,无人敢和他争路,当真势若破竹,一直挤到了最前排,只见一矮瘦汉子左手持皮鞭,右手牵个猴儿,那猴儿小的出奇,一个巴掌便能托着,浑身金毛,朝天鼻子,一对火红的眼珠子望着众人,骨碌碌转个不停。梁萧再举目一看,白衣女子正站在对面,只见她面如凝脂,姿容秀美,眉间透着一股英气,手中那个女孩则不过八九岁,眉长眼大、五官极是清秀,但面色苍白,头发枯黄,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六个壮汉在二人身边站成半圆,将人群隔开。“方才到底是谁骂我?”梁萧看看女郎,又看看女孩,一时有点那不准主意。
“各位!在下张三,来自川中!借这个畜生,挣几个盘缠!”那汉子将锣敲得山响:“请看,只因口才好,猴儿穿官袍!”那猴儿唧唧呱呱叫了通,打开一个箱子,取出一件袍子,呼的套在身上,众人见那它如此伶俐,纷纷叫好。
张三又道:“只因会作诗,猴儿戴官帽!”那猴儿摇头晃脑一阵,好似文人吟诗的模样,然后,从箱子里取出个纸糊的官帽,戴在头上。众人又叫了声好。
“只因会磕头,猴儿坐大轿!”张三话音刚落,猴儿就跪在地上连连磕头,然后拖了个没底子的纸轿出来,套在腰间摇来晃去。颇有些踌躇满志的样子。但众人都看出些不寻常的东西,一时寂静无声,面面相觑。只有那女郎脆生生叫了声:“好!”梁萧点头:“就是你了!”本想靠过去惹事,但这猴戏实在好看,一时不忍转眼。
“北方狼烟起,猴儿当将军!”张三继续说,那猴儿举起一支小枪,举着乱舞。“无力也无谋,一败三千里!”猴儿顿时丢了枪,满地乱滚,然后作逃跑状。“对敌泪如雨,情愿做儿孙!”那猴儿揉着眼睛,好似哭泣,然后连连叩拜。到这个时候,有人喟然叹息,有人则悄然离开。“焰炎熏朝野,翻手弄权柄!上欺君暗弱,下欺无忠臣。”张三犹自念叨,猴儿也做出挺胸收腹,不可一世的样子,众人看得皆是色变。
“忽闻胡使来,如见老父亲。朝夕陪笑脸,衔尾绕街行!”那猴儿跟着诗句,做出亦步亦趋的样子,端着收钱的盘子,绕场而走,不时有人丢下铜钱,白衣女则呛啷一声,扔了锭银子。梁萧见这猴儿实在机灵,喜欢不已,一心逗它,见它到了面前,忽地伸手,将它官帽扫落,猴儿急忙去拣,这时张三正念到:“不知廉耻事,不明君臣纲,所谓宰相者,实为沐猴冠!”乍见猴儿没有了帽子,哪里还叫“沐猴而冠”,一出好戏韵味大减,不由大怒,一把牵过,举鞭乱打,那猴儿痛得吱吱乱叫,眼珠子只盯着梁萧。梁萧被它盯得颇是过意不去,正想上前,忽见那个小女孩挣脱了手,冲了上来,她身法快得出奇,眨眼间便到了场中,一把将猴儿抱住,背朝那张三的皮鞭。
张三收鞭不住,眼看皮鞭就要向女孩头顶落下。忽地手中一紧,鞭梢已被白衣女郎拈住。女郎望着女孩,叹了口气:“晓霜,你又犯痴了!”
女孩放下猴儿,怒视梁萧:“坏人!”梁萧一愣。“你……你欺负小猴!”女孩又指着他鼻子,结结巴巴地说:“是……是你……你打掉了小猴的帽子!”她苍白的脸变得通红。张三明白缘由,也瞪视梁萧。“别和这种小畜生说话!”那女郎冷冷瞅了梁萧一眼,拉过女孩,却见梁萧默不作声,在手上啐了两口唾沫,转过身去,双手在地上乱抹,不由微诧:“这小畜生干什么,莫非本就是个小疯子么?”念头还没转完,梁萧反身而起,倏地欺进,众人皆不知他身负轻功,纷纷措手不及,只听“啪啪”两声,女孩脸上顿时多了两个黑乎乎的巴掌印,女郎大惊,随手一挥,衣袖飞卷而出,梁萧只觉绵绵劲力,无休无歇,连绵涌至,顿时胸闷气喘,急忙一个筋斗,倒翻出去,知道啃上了硬骨头,撒丫子就跑!
女郎怒火万丈,正要追赶,突见四五个如狼似虎公差分开人群,冲了进来,指着张三的鼻子叫道:“好你个耍猴的,在天子脚下作乱,活的不耐烦了么?”链子一挥,便将张三扣住。张三哈哈大笑:“我这是作乱么?嘿,当真作乱的该是那个只会欺上瞒下,卖国求荣的贾似道吧!沐猴而冠,沐猴而冠哪……”公差甩手给他六七个嘴巴,张三满嘴鲜血,仍不住口,哭叫道:“大宋朝,大宋朝啊,五百年锦绣山河,便要葬送在这帮软骨头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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