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三金掀开轿帘,便看见大片大片的雪从空中已经飘落了下来,天气愈发冷了,心都似已冻的僵了,她咬了咬唇,定眼看向柏少阳:“你是说,那日长垣街后,他根本没去福州反倒因为昏迷而留在叶府之中养病,为何没有一点消息露出来?”
柏少阳迟疑了会,“闻人的病,你知道多少?”见万三金抿唇摇头,他不由苦笑,“也是,你跟他一点关系也无,叶家又瞒的严严实实,又怎会让你知道。闻人天生便有弱疾,心脏与旁人也有几分不同,供血不足,稍不留神便会绞痛起来。”
“心绞痛?”
“心绞痛?这名堂倒是极好。”柏少阳苦笑了下,“若是常人如他这般,他怕早就已经没了性命,他能够活到现在全仗着叶家家大业大用各种名贵药材替他续命。”
万三金脸色煞白,心绞痛这个病症在现代都常常让人猝死,更何况是医疗设备极其落后的大宋朝。她下意识紧紧揪住手中帕子,“你们明明知道他有这么个病症,商场之事瞬息万变,你们怎么敢让他劳心劳力,难道不怕他……”
“闻人的性子你该了解一二才是,他素来以叶家为重,叶家除他之外又无人能够将这些东西挑起来。”他声音忽的顿了顿,抬眼看了她一眼,“他与十二姑娘交好,也是怕自己万一有个不测,叶家无人支撑。”
他顿了顿,“其实有阵子他是属意你的,但怕连累你,所以……”
万三金心中一怔,忽而忆起那日茶楼之上,他静静的道:我只希望我死之后,我爱的人,都好好的。
她当时还取笑他来着。
眼眶蓦然发热,她咬住唇,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轿子已经慢了下来,外面轿夫低道了声,“柏爷,大少奶奶与二小姐在前面呢。”
柏少阳脸色一变,压低了声音低道:“莫要说话,我这次是偷偷带你进去,若是给叶家人发现了,于你跟闻人都不是好事。”
男未婚女未嫁,在外私下见面倒还好,若是在彼此家中,保不得落得一个私通的罪名,天底下的人又不是都是未轻寒之类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万三金自然知道其中厉害,立刻往后缩了缩。
轿子停了下来。
外面传来一个清脆女音:“三福,大白日里的,你们这是去何处了?”
柏少阳确保万三金已经躲好,笑眯眯的掀开轿帘:“大少奶奶,二小姐,我昨日伤了腿脚,刚才偏又急寻了味药,所以特意麻烦了三福他们了。”
从缝隙之中往外看,但见两个华服云鬓女子站在门口,身后各跟着两个丫鬟。一个美丽纤柔白衣飘逸,眉眼之间俱是掩不住的愁意,另一个却是红妆艳色体态风骚,眼底全是精明干练之色,两人与那日所见的叶家主母文桃柳有好几分相像之处。
听说叶家与钧州城里的书香世家文家世代联姻,从老主母到两位夫人乃至如今的大少奶奶都是文家的女儿,所以也难怪子嗣都有几分相似。大宋朝里表兄表妹也可联姻,只是奇怪,为何他们不会产下弱智来,反倒个个都聪慧的很。
那别有幽愁暗恨生的飘逸女子……文香玉一见柏少阳,紧凝的眼角都舒了舒,忙道,“原来是柏大夫,我刚才还见着轻风四处寻你呢,你快去吧。我才准备与清然去庙里替闻人求一柱平安香。”
“轻风找我?”柏少阳脸色一变,“既然如此,那我赶紧过去看看了。”
轿子起了来很快就往垂花门那边走,文香玉才要转身,却见着叶清然若有所思的看着那轿子,文香玉不由一愣,“清然,怎的了?”
“大嫂,你不觉得奇怪吗?”
文香玉一怔,“什么?”
叶清然不由暗暗翻了一记白眼,她这个表姐成日里都只想着些风花雪月迎风落泪对月悲叹的,连这点东西都看不出来。”你看那轿子的承重,哪里像是一个人,倒像是两个人在里面一般。”
“两个人?怕是柏大夫买的药材多了些,所以重了许多了。”文香玉不甚在意,挽着叶清然直接往外走,“快走吧,今日拈花大师出关,咱们要赶紧替闻人求个平安符才是。”
叶清然被文香玉拉着,却是若有所思,仍然时不时回头看着已经渐渐远去的轿子。
一阵风过,将车帘给掀了开来,露出里面一抹女子桃色薄衫来,青丝及肩,赫然是个女子!
进了垂花门,轿子又往前行了一射之地方才停了下来,三福四人朝柏少阳行了行礼,“柏爷,我等先行退下了,还请柏爷对我家家主的病体多多在意才是。”
柏少阳肃然躬身:“这个自然。”
万三金在里面看着,不觉有些感概,叶闻人虽然尚不足二十,可却能够将这些人的心牢牢收住,果然是厉害。不知怎的,心中忽的起了一阵与有荣焉的骄傲来。
三福四人退了下去,柏少阳掀开车帘:“下来吧,这里没有外人了。”
万三金刚下了马车,立刻有轻风匆匆奔了过来,一见她,表情不由有些纠结,纠结片刻之后方才压低了声音道,“大夫人、二夫人才进了主子房里,你随我从后门进侧屋,等待会两位夫人走了之后你再出来。”
随着小心戒慎还抽空瞪她的轻风小哥身后,万三金忽的感觉自己现在模样颇像是在做贼,最近她闲暇无事也看了不少戏文,也大致了解戏文之中男女私通大抵是公子主动,小姐只要含羞躲在厢房之中望穿秋水也就成了,如今倒好,她居然全部反了来了。
她唇角上扬,居然笑出了声。
轻风小小的眉头愈发皱的紧了,很克制很忍耐的才没有将心中愤懑全部喷过去,只是冷冷横了一眼过去。主子为了她到如今还病着,她不领情也就罢了,居然还笑!
沿着后院小径进了一座院子,刚进了院子,万三金就被轻风匆匆忙忙的推进最靠着东南角一间屋子,幸好屋子还算整洁,只是左右架台之上堆了些许零散的东西。从隔纱窗往外看去,虽然这小院也是整洁,却没有什么假山之类的雕琢物事,一眼望去简单的没有丝毫特色简直与其他富贵人家别具匠心的院子不能比。
这里似乎只是简简单单的布置了下能住人便是,哪里看的出是首富叶家家主的院子,不知道的,倒以为是那个不受宠的庶子一般。
两绿衫婢女端着杯碗之类的物事从正屋里走了出来,随次而出的却是一娇小中年女子,相貌温婉眉目和煦,让人见了仿佛如沐春风,中年女子眼眶微红,显然是哭了一场,若不是万三金早知她身后那冷然女子才是叶家二夫人,她倒要以为中年女子方是叶闻人的娘。
文桃柳跟在那温婉女子后面往前走,眉心略拢,才要出院忽的脚步顿住,视线徐徐往万三金这边扫了过来。万三金暗叫一声不好,赶紧侧身往旁边躲了,心跳如鼓。
脚步声由远及近,已经就在门外。
万三金伸手抚了抚心,眼眸一挑,将慌乱一点一点强压下去。
既来之则安之,大宋朝律法也算严明,至少文香玉不会动她分毫,顶多日后为钧州城又添上许多琐碎诽谤,那些不过只是虚名,她素来不放在心上。
文桃柳的手已经搭上了门扉,手却忽然顿住,一时居然踌躇起来。
文桃玉在丫鬟服侍下也跟了过来,不觉纳罕:“二妹,你这是怎么了?”她上下打量了眼屋子,眼眶又微微红了,拭去眼角泪痕,“这不是闻人往日住的屋子,可自从挑了家业,这屋子也就无人进了。这孩子素来心重,如今更是……”
文桃柳向来冷然的眼里在阳光之下掠过些微闪烁的光彩,轻轻逸出了口气,手也收回:“我不过突然想起闻人最爱的翡翠石就搁在书桌上,罢了,如今还是让他专心养病。”她伸手扶住文桃玉,“大姐,我们走吧,今日是老爷的冥寿,还有许多事要忙。”
脚步声已经渐渐远去。
三金的心也跟着定了下来,转而看向窗边的书案。午后阳光从幽绿的窗纸中透了进来,落到一颗圆润心形的翡翠石上泛着清凌凌的光泽。
屋门被小心翼翼的推了开来,轻风才要唤人,这才发现万三金居然站在书案前握着那方翡翠石,他怔了怔,心中一酸,“这是主子以前最爱的翡翠石,可自从大少爷与大老爷死了之后,主子掌了家业,便不再玩了。”
墙上的纸鸢已经退了颜色,可还安好的挂在墙上,弹弓虽然已经蒙了尘,却仍放在架上最好的位置,还有卷轴里的字画,一幅幅堆的整整齐齐,就连最边缘的角落里还堆着许多不知道做什么用处的沙土……
“……主子自从掌了家业,就不曾进来,偏又舍不得扔,只有我时不时的偷空进来打扫一下。”
这里放着的便是叶闻人的过往?
万三金环视左右,鼻头忽的一酸。
不过是个体弱的少年罢了,却硬生生的将叶家偌大的家业挑起,硬生生的将自己喜好也从生命中剥除,这需要何等毅力也需要何等决绝的勇气!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虽然活的狼狈,却从来都是按照自己的心意走着每一步,偏偏,他这个人人钦羡的叶家少爷,众人只看得到他的风光明媚又如何看得到风光之下的痛苦割舍?
一直随着轻风走进正屋,囊入掌心的翡翠石已经被她捂的温热,几乎也蕴热了她的心。
看着床榻上侧睡的少年,一月不见,他的形貌愈发清瘦,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仿佛一点生气也无,仿佛是死了一般……
她心中忽而一惊,下意识奔到床榻前。脚步声许是重了些,床榻上的少年眼皮略动睁了开来,睡意未醒,一双清眸里先是茫然,随即便是错愕讶异,种种情绪交叠在一起清眸里的眸光也复杂了起来,许久之后,他方才从厚厚的棉被里伸出了手,慢慢伸手拭上她的面颊。
她的面颊冰冷。
他的手却是温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