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缺走进禅房,在窗畔的铜盘里,燃起一柱心香。
桑桑放下佛经,抬头看着他开心地笑了起来,露出那两颗洁白的门牙。
宁缺问道:“有意思吗?”
桑桑点了点头,说道:“有意思。”
宁缺说道:“关键是有没有用。”
桑桑想了想,说道:“嗯……好像有用。”
然后她轻声解释道:“好像不用想,病便被自己忘了,就不发作了。”
“单忘了可不想,你还得不停想着怎么把那道阴寒气息给变没了。”
宁缺在她身边坐下,伸手握住她的手腕,静静感知片刻,确认隐藏在她身体深处的那道阴寒气息,确实比前些天变得平静了很多。
他忽然注意到桑桑眉眼间一片宁静,整个人的气质,似乎也发生了某种变化,不由微异,心想难道学佛真的有这么多好处?
桑桑继续去读佛经。大概是急着把病治好,免得让宁缺担心的缘故,她真的很用功,按照佛家普通观念来看,这等精进执念,对学佛并不见得有好处,甚至可能是极大的障碍,但奇妙的是似乎对她根本没有任何影响。
宁缺坐到窗边,借着暮光,也开始读佛经。
古寺读经,是很自然的事情,他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同时也是对坚持谤佛的二师兄默默解释。
他学佛自昨日始,虽然不像桑桑那般有佛缘,但确实悟性较普通人强上不少,看经书的速度很快,遇着有什么疑难处,便去请教歧山大师……
啪的一声。
宁缺忽然把手中那卷佛经用力合上。
声音惊醒了桑桑,她仰起小脸望向他。
宁缺摇了摇头,示意没有事情。
桑桑继续看经书。
宁缺则是看着手中那卷佛经发呆。
这卷佛经很旧,但书页的边缘却没有卷起,看来平时很少有人阅读。
佛经封皮上一片空白,没有名字。
宁缺这时候才想起来,先前歧山大师把这卷佛经塞到他手里时,脸上的神情很复杂,有些欣慰,有些解脱,又显得极为严肃凝重。
不知道过了久,他再一次缓缓翻开手中的佛经。
佛经里面的经文并不如何深奥难解,是某位前代高僧讲述破知见障的方法。
然而在红暖的暮光里,发黄的经书里面,隐隐透出别的字迹。
这卷佛经有夹层。
宁缺仔细地检查了一遍佛经的装订,确认关于知见障的那些经文书页,应该是在原来的某本薄经书的基本上,做的伪装。
他用稳定的双手,谨慎地把佛经夹层破开。
十余张黄旧不堪的书页,出现在他的眼前。
这些书页不知道是用什么材料做成的,当时的书者也不知道用的是什么墨水,看颜色和感觉,只怕已经经历了数千数万年的时间,黄旧不堪,却没有任何损耗,被他拿在手里,也没有崩散成灰的征兆。
书页上的笔迹,在宁缺看来并不如何出色。
但他看着那些字,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只见那些书页上,开篇第一句便是:
“明者,日月也。”
宁缺看过这句话……在天书明字卷上。
所以他知道了,这些书页,是佛祖当年看明字卷后做的笔记。
……
……
(下一章会很晚,至少过十二点,向大家提前报告一下,要早睡的您,明天早上起来看也成。)
第八十二章 夜观石尊者像有感
“既然日月相应,有日便应有月。”
“日月轮回,光明交融,月便应在夜里。”
“然无数劫来,万古长夜不见月。”
“这便违了生生不息自然之理。”
“夜临,月现,此句中的夜,指的当不是每个寻常的夜,而是永夜。”
“永夜之末法时代,方有月现,自然复生。”
“如此方不寂灭,世界另有出道。”
“既然如此,静侯长夜到来便是,何苦强行逆天行事。”
“莫非这天也在等着夜的到来?”
“还是说它在恐惧夜的到来?”
“它恐惧的是夜本身,还是随夜而至的月?”
……
……
佛祖的笔迹很普通,和固山郡乡村学舍里的教书先生没什么两样,笔记上的语句也很随意寻常,非常浅显易懂。
宁缺看的很认真,暮光落在他的脸上,让他的眉毛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泽,就如同寺中殿内那些尊者的金像。
天书明字卷一直在书院,被大师兄随意插在腰间,他曾经看过两次,却始终有些迷茫,今天看到佛祖当年留下的笔记,终于确信了一些什么。
在佛祖看来,这一次的永夜与人间过往遇到的无数次永夜都不相同,然后他又想起,老师似乎不相信冥界入侵,但却从来没有否定过永夜将会到来,甚至曾经提到过有位屠夫有位酒徒,曾经生活在上次的永夜里。
这一次永夜与以往最大的区别,大概便在于那个明字,在于明字中的月字,在于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看到过、便是夫子也感到惘然的那个事物。
但明字卷上为什么会记载有月亮?这个世界无数年前曾经有过月亮,却离奇消失?然后如佛祖预知的那样,会在这次永夜时重新出现?
……
……
暮光渐黯,夜色渐至,宁缺离了禅房,来到烂柯寺后院塔林外的一处草舍前。静静听着草舍后的溪声松涛,然后推门而入。
歧山大师并不意外他的到来,微笑说道:“可有所得?”
宁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问道:“不是说佛祖的笔记已经遗失?”
歧山大师说道:“没有人看得懂的笔记,便等于遗失。这本笔记我已经看了近百年的时间,始终没有看懂,希望你能看懂。”
宁缺沉默片刻后问道:“大师,为什么你认为我能看懂?”
歧山大师看着他。眼神颇有深意。说道:“因为夫子在信中说,如果世上还有一个人能够看懂佛祖的笔记,那个人就应该是你。”
宁缺心情很复杂。有些震撼,有些惘然
无论是无数年前看过明字卷留下笔记的佛祖,还是千年前把这卷天书带离知守观的那位光明大神官。或者是令人高山仰止的夫子,都很难看懂明字卷。
因为再有智慧的人,面对从未在他们的世界和经验里出现过的事物,都无法进行分析而只能猜测,而宁缺是唯一的例外。
宁缺知道夫子给歧山大师写过一封信,大师兄也写过一封信,原本以为只是提及桑桑患病之事,请大师多加照拂,却没有想到还有这层意思。
难道说老师猜到了自己的来历?
……
……
歧山大师带着宁缺走出草舍。来到山林里。
山溪在松林间缓缓流淌,连绵秋雨之后,夜空放晴,星光清幽,落在松溪之上,分散出无数细碎的银屑,非常美丽。
看着夜景。宁缺下意识里想起两句诗。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他转身望向大师,问道:“大师,你为什么要传我佛法?”
歧山大师看着他叹息说道:“因为你杀人太多,戾气太重。无论对人对己都不是好事,所以我想用佛法化解你心间的戾气。”
宁缺声音微涩说道:“离开渭城回到长安。我嬉笑打趣耍无赖,本以为身上的血腥气淡了不少,应该没有人看能穿真实的自己是多么可怕冷血的人,没有想到依然瞒不过大师的双眼。”
歧山大师看着他微悯说道:“前夜在山上说过,我知道你前半生过的极苦,所以我并不认为这是你的责任,然而如今你既然替书院入世,我便要替世间考虑,为了将来的人世间不被你掀起血雨腥风,莫怪我非要让你学佛。”
宁缺心情渐静,说道:“除了疯子没有人喜欢杀人。我不是疯子,所以我也不喜欢,以往杀人是因为不杀人便要死,如果能够不杀人依然可以活下去,那自然最好,我很喜欢,怎会怪大师。”
……
……
不想桑桑从佛经上分心,更不想她担心自己,宁缺没有告诉她佛祖笔记的事情,走进烂柯寺后殿,点燃一盏铜灯,继续认真观看。
十几页纸的佛祖笔记,除了对未来的预言,还记载着一些他对世界的认识,更重要的是他认识世界的方法,比如他对黑暗与光明的见地。
这些字句里蕴藏着极大的智慧,只可惜佛祖写在纸上时,并不是刻意成文,所以显得有些简短随意,很难构成体系,不然宁缺肯定又会获得极大的益处。
除此之外,笔记上还有佛祖兴之所致时,偶尔留下的几句闲笔。通过这些闲笔,宁缺才知道,原来佛宗并不是由佛祖创立。
在佛祖之前,有更多古佛甚至曾经度过漫漫永夜,但因为佛祖在树下悟出如今佛宗最根本的思想,所以佛祖被如今的佛门弟子们尊称为最早之佛。
宁缺想起夫子曾经把佛祖悟到的法子形容为“闭嘴”,不由笑了起来。
无论夫子还是二师兄,对佛宗都有诸多嘲讽,但这只是代表书院本身的性情,并不意味着佛宗是可以被无视的存在。
能够阅读佛祖笔记,不是谁都能遇到的大机缘,宁缺在感慨庆幸之余,还是有些不甘,不知道是不是当年在旧书楼看书时的记忆太过深刻,看着笔记上佛祖亲手留下的寻常笔迹。他下意识里用起了永字八法。
当初他尚不能修行,却想要看书院前贤文字,强行弄出了这样一个拆字的法门,一路昏迷吐血,最终证明虽有些用处,但用处真的不大。
在他能够修行之后,尤其是进入洞玄境之后,永字八法对修行来说。更是变成了鸡肋。已经有很长时间,都消失在他的生活里。
此时面对佛祖笔记,他动用永字八法。其实也没有想着能够起什么效果,只是面对宝山,不甘心空手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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