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沉默看着大师。
歧山大师知道他想听到什么,说道:“你现在相信她是冥王的女儿吗?
宁缺没有任何情绪说道:”你们以前说她是光明的女儿,现在又说她是冥王的女儿,我怎么知道该信哪个?我只知道她是被我拣到的,她是我一口粥一口粥喂大的,如果说她真是谁的女儿,也只能是我的女儿。”
歧山大师怜悯说道:“可这是事实的真相,前些天在洞庐里,你让我给她治病,我的手落在她的腕间,感受到那道阴寒气息,便知道……那就是冥王在她身上留下的烙印,你难道一直没有想过,连夫子和西陵神术都没有办法驱散的阴寒气息,又怎么可能是先天虚弱幼时伤寒便能造成的普通病症?
对桑桑体内那道奇怪的阴寒气息,宁缺早有怀疑,只不过他不说不想,让自己不想便能忘记,此时听大师点破,沉默片刻后说道:“依然只是猜测,这没有办法确定,老师说过,世间没有无所不知的人。”
“是的,所以夫子让你们来烂柯寺,首先就是要确定她体内的病到底是什么,只要这样我们才能知道真相,才能找到治病的方法。”
歧山大师叹息说道:“今年的瓦山三局棋,事实上就是为桑桑姑娘准备的,在虎跃涧旁,无论你再如何强硬,我依然会想办法让她去破那局残棋。”
“为什么?”宁缺问道。
“为了证明她到底是谁。”
歧山大师说道:“她破乱柯残局的方法,乃是天算之法,绝不是人力所能达到的层次,所以这第一局首先证明了,她不是人间之人。”
宁缺沉默。
歧山大师又道:“在秋亭内,她与洞明下的第二盘棋,首选的便是黑棋,洞明此生最擅长在棋道上观天象,那局棋最终黑白相守,难言胜负,便如光明黑暗于天穹之上对峙,又是冥王之女身份的显兆。”宁缺说道:“洞明大师当时说过,黑白分隔,本就是随心意而定。”
歧山大师看着他背上的桑桑,疼惜说道:“天意要看的便是她的心意啊。”
……
……
(今天四章,这是第一章,下一章十二点前争取出来。)
第九十一章 冥王的女儿(下)
洞明大师从开始时,便一直坐在佛殿角落里,此时听到提到自己,宣了一声佛号,便自沉默不语,看来便是他也早就知道了桑桑身世的真相。
歧山大师的目光离开桑桑的脸,看着宁缺说道:“你亲自参与了第三局棋,虽然去的晚些,但你也应该知道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
“棋盘内外的世界规则虽然有种种差别,实际上都还是在昊天的规则范围里,桑桑却打破了时间之上的永恒规则——死亡。而你要知道,在昊天的世界里,只有昊天本身才能制订或超越永恒的规则。
“一个能够打破永恒规则的人,既然不是昊天,那么她便必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甚至必然是来自永恒寂灭、无间痛苦的冥界。”
“真正的瓦山三局棋,本来就是佛祖离开这个世界前预下的诸多手段之一,也是最重要的手段,用的便是寻找冥王之子的踪迹,便如盂兰铃一样。”
“莲生师弟当年也破过,但他的情况和桑桑不一样,因为所选择的方法或道路不一样,桑桑在破局中所展露出来的非人间所能有的算力、冥冥中的心意以及对规则的无视,都在一步步揭示这个惊人的真相。
歧山大师叹息一声,最后说道:“她就是冥王的女儿。”
宁缺说道:“不管是当年的佛祖,还是现在悬空寺、烂柯寺还是月轮的白塔寺,所有这些事情都是你们这些僧人在说。”
“但这是昊天的世界,如果桑桑真是冥王的女儿,为什么道门什么都没有发现,还奉她为光明的女儿?我无法想明白这件事情,所以你依然无法说服我。”
大师说道:“既然投影到昊天的世界,冥王自然要为自己的子女准备诸多手段,昊天道门首当其冲,反而不如我佛门或书院那般看的清楚。”
宁缺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甚至他此时其实早已经明白了桑桑的身份。但他依然不打算承认,因为他清楚言语上的承认,会给行动带来很多不便。
“我需要更多的证据。”他说道。
歧山大师叹息说道:“那日在这座殿前,我曾说过你最有趣的地方,就是你想便能做到,你不想,便能让自己都想不到……这不是什么禅锋,而是真实的感慨。你与桑桑自幼一起生活。若真去想又怎么会想不明白呢?”
宁缺没有说话。
歧山大师指着佛光里那把大黑伞,说道:“这把黑伞能隔绝一切,能传导一切。包括光明,本就不是人间应该有的东西,不知多少年前。你得到这把大黑伞的时候,难道没有觉得奇怪,难道你没有产生过什么怀疑?”
宁缺当年拣到大黑伞的过程太过寻常无奇,如果不是桑桑哭闹,只怕早就被他扔了,然而随着时间流逝,大黑伞渐渐展现出很多不可思议的特质。
这把看似不起眼的大黑伞水火不进,刀枪不破,却又像桑桑一样纯净。能够传导甚至放大持伞者的念力甚至是昊天神辉,在修行界的典籍传说中,从来没有这种全能防御性武器出现过,甚至比宝树手中的盂兰铃还要神奇。
在北山道口,在杀剑师颜肃卿的那个夜晚,在凛冬之湖战夏侯的过程中,以及更早在岷山在梳碧湖的岁月里。没有这把大黑伞,他不知道要死多少次。
此时宁缺当然明白,大黑伞是冥王赐予桑桑的武器,然后黑伞又不知为何确认宁缺便是桑桑的保护者,也开始保护他。
数年前的春天。在他正式成为书院前院的普通学生的第一天,他遇到了一个书生。那个书生腰间系着一个木瓢,手中握着一卷书。
书生要拿腰间的木瓢换宁缺身后的大黑伞。
宁缺不想用身后的大黑伞换他腰间的木瓢。
书生没有说什么,走到书院侧门,登上一辆牛车,离开了书院。
后来宁缺才知道,那名书生便是书院大师兄,当时牛车里坐着的是夫子,那是夫子又一次周游诸国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而直到此时在烂柯寺里,他才真正理解,当年自己拒绝这一次交换,意味着自己错过了什么,只是一切似乎都有些晚了。(注:此处详见第一卷清晨的帝国,第七十九章,第八十章。)
“大黑伞究竟是什么?”
“是一片夜色。”
歧山大师的答案很玄妙,很难懂,但宁缺懂了。
……
……
歧山大师看着宁缺,说道:“十六年前,佛道魔三宗天下行齐集聚荒原,听闻大先生也去了,为的便是冥王之子降临的天兆,而也正是在那一天,桑桑在通议大夫府里出生。”
也正是在那一天,宁缺逃进了通议大夫府的柴房,握住了那把柴刀,然而当时的他,并不知道那个刚刚出生的女婴,对自己意味着什么。
宁缺想到今天在烂柯寺里,自己对程立雪和曲妮玛娣说过两次:光明大神官也有看错的时候,这才明白原来所有这一切,真的只是看错了……
如今的大学士夫人,当年的通议大夫府小妾在怀上桑桑的时候,那位令人敬畏的光明大神官,便比世间所有人都更早看到了黑夜的影子。
于是他的目光落在了长安城,落在一条巷子里。
光明大神官没有看到桑桑,因为那时的桑桑还无法被看到。
他看到了将军府里一个小男孩。
他看到了一个生而知之的人。
于是他以为自己看到了冥王的儿子。
……
……
桑桑靠着宁缺的肩头,听着场间的对话,脸变得越来越苍白,神情变得越来越黯淡,因为她记起了很多事情,也明白了很多事情。
她记得那一天,一个穿着脏棉袄的老人走进了老笔斋。
老人对她说:“你相信机缘吗?”
她还记得老人临死前,回头望向坐在树下的自己,显得很犹豫很挣扎,直到最后才解脱明悟,微笑着说道:“原来你才是我的机缘。”(注)
……
……
“她是冥王的女儿,她正在苏醒,冥王的目光即将落在她的身上,所以你会觉得她会死去,因为你和她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瓦山三局棋是让她下的,却也是给你看的,第一局乱柯残局,需要白棋弃势,第二局棋是想让你了解光与影的对立,第三局是想让你看到世界毁灭的景象,所有的这些,都要让你学会放弃。”
“很遗憾的是,前面两局对你没有意义,而第三局里,那个即将毁灭的世界,也不能让你的心意有任何改变,那么真实的世界呢?
歧山大师看着宁缺的眼睛,叹息说道:“如果我们身处的人间世界,将要因为你背上的小姑娘而毁灭,你会怎么选择?”
……
……
(注:此处详见第二卷第一百零三章,新瓮,旧瓮,灰如雪……好吧,我这种行为确实很欠抽,但我真怕有的读者朋友忘记了,这几章的内容,和前面的情节印证着看真的会很好,嗯,大家干脆把将夜重看一遍?下一章两点钟前。)
第九十二章 我们都在抵抗
宁缺一直都知道桑桑很特殊。
但他知道自己也很特殊,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当然毫无疑问是特殊的,所以他总以为桑桑的特殊,来自于自己的特殊,因为她是自己的本命。
然而他没有想到,原来桑桑才是特殊的那一个。
“大师兄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情的?这些天还是很久以前?”
宁缺看着歧山大师问道,他已经猜到了答案,但想要再次确认,因为这件事情对他来说很重要,仅次于桑桑身世所带来的危险。
歧山大师说道:“我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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