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她吓了一大跳。也许怕人误会她想摘花,她表情有点紧张,望着他。
只见一个中等身材的男孩,笑嘻嘻的样子,对她说,这花蛮好看的。她一时不明白她的意思,嗯了一声。他讨好地说,你想要就把摘下来吧。她连忙说,不,不。她不知道他是谁,眼里充满惊讶,又有一种警觉。男孩点头,说,你叫什么名字。
你想干什么?女孩惶恐不安地望着他。
不干什么,男孩说,装作一副很老练的样子。其实他心里也很紧张,毕竟他的人生履历中,没有和陌生女孩搭讪的经历。张小海远远注视着,钱飞和女孩说话的整个过程。他很惊讶,仿佛在这一刻,他看到钱飞不为人知的一面。与其说,这是钱飞让人陌生的地方,倒不如说从另一个角度上,展现出他属于立体结构的侧面。在淡白的阳光下,那女孩和他说了一句什么,犹如一头受惊小鹿似地跑掉了。张小海看着她钻进幽暗的医院门里。在体检后回去的路上,三人结伴而行,张小海对钱飞说。
我看到你和那女孩说话了。
是啊,钱飞说,我想问她叫什么名字。
她叫什么名字?
没问出来,钱飞若无其事地说。这时,张小海盯着他一眼,仿佛要再次认识他一次似的。从找女孩这件事上,张小海犹豫不决,而钱飞却展现了机灵,大胆,和善于抓住时机的特点,这是他以前没有在意的。张小海有一种预感,在日后,钱飞凭着这一点,很可能有一番作为的。后来,当钱飞做出一些出人意外的事情,张小海并不觉得十分惊诧。直到十五年后,张小海作为一名聘用记者,出乎良知,他追踪一起轰动一时的假酒事件,却为他的胆大妄为震惊不已。或许吧,在每个人身上,都有一些甚至连自己都不了解的特质。当遇到某种外因激发,这种特质会使他走得很远。
这时,李伟平说了句让他们吃惊的话。他说,我知道她叫什么?
你不是吹吧?钱飞说。
我吹?李伟平不屑地说,你有点太小看人了吧。钱飞说,她叫什么名字?李伟平说,她叫欧阳燕。原来当两人注意力都放在欧阳燕身上时,他另辟蹊径,和与她一道的胖女孩套近乎。他跟她说,也许他俩会分到一个车间,并取得她的信任。胖姑娘叫苏翠玉。看来,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李伟平得意地吹着口哨,对他们说。
记住,月底拿工资时请客。
他又说,记不住也没关系,我会提醒你们。
(3)
就像打开一道门,他们想象中的工厂生活,在眼前慢慢铺展开。三个人被分配到不同的车间。张小海爸爸是一名司机,尽管已经去世,但他仍因为这层关系当上汽车维修工。在加工车间里,李伟平手持尖手,威风凛凛地站在那里,等倒吊到滑轮上的猪来到面前轻轻一划,五脏六腑破膛而出。钱飞的地位最高,在二楼的分割车间,就像庖丁解牛那样,把猪大腿分离成骨头和肉块。这时,冒着热气的肉块,被送到旁边的冷藏间,再顺着地道倒入包装车间。不久,钱飞带来一个让人兴奋的消息。
喂,他说,我知道欧阳燕在哪里了。
自从报道之后,欧阳燕一下消失似的,再也不见人影。他们像猎犬一样到处嗅着她的踪迹,但很快地,他们就被工厂紧张的劳动生活弄得昏头昏脑。陌生的环境,舞台剧一样频繁出镜的人物,鲜活的工人语言,让他们简直有一种目不暇接之感。他们每天七点半上班,必须提前到达车间,换上白色工作服、戴上白工作帽,人造革护袖和围腰,穿上长筒雨靴,然后拿上尖手和刀棍。新工人慌作一团,却见男女工人们悠然自得,说着闲话,再拿上玻璃杯,踱着步子不急不忙地走进车间。他们刚从学校出来不久,以为这个钟点上班不成问题,但两天班上下来,他们就感到腰酸腿胀整个人快散了架,一夜睡过来不得醒,被父母叫起来后早饭也来不及吃,恍若哪吒一样踩着风火轮直扑厂里。直到一个礼拜后,他们才像被一记闷棍打晕了的小狗似的,慢慢地苏醒过去,并且观察四周正变得清晰的环境。钱飞分到车间后,被带到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面前,段长对他说,以后你就跟他后面干。段长又说,你要喊他师傅。
于是,钱飞满不在乎地喊了一声,师傅。
师傅姓吴,正如两个女工说笑着,这会儿,他对其中一个说,我们说好了,晚上你把老板支走,我到你家去。那女工说,好啊,不过我家还有一个儿子。吴师傅转过头,漠然地望着钱飞一眼,继续对女工说,你把儿子关在房间里,说二爸爸来了。
女工笑道,放你妈的屁。
段长尴尬在站在那儿,说,叫你呢,没有听到!吴师傅凶狠地瞪着段长,带什么徒弟,我一个人自在的很,要带你带。钱飞看到段长脸上像蜥蜴一样变色,布着血丝的腮帮子,变成一种酱紫色。这时,空气中弥漫一股紧张气氛。两人僵持在那儿,一个绷紧着身体,一个故作满不在乎。看到两人互不相让,对峙着,有一会钱飞担心他们会打起来。但在这时,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只听段长说,难道你不服从领导,你带也得带不带也得带,然后迅速撤离战场。仿佛丛林里一只野兽穿过去,很快恢复了宁静,又传来鸟语花香的气息。在那一刻,钱飞仿佛窥见到一种斗争的艺术。斗争的最高境界是妥协。正如段长达到了目的,而吴师傅挣到面子,也满足了虚荣心。
上班后的第二天晚上,钱飞和他们两人在街道上溜达,发牢骚说,他们给我介绍的师傅,牛逼得很,还不愿带我。他妈的,不就拿刀割肉嘛,有什么神气的。
李伟平把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望着前面说,我师傅好是蛮好的,就是太老实。前面围着一些人,不知道在干什么。走近了一看,原来是拿一把汽枪,打挂在木板上的汽球。那一年的西街,远没有现在繁华,但仍是小城最热闹的地方。他们在那儿看电影,遛旱冰,或吃二条巷的锅贴饺子,这饺子由于著名相声演员马季来演出时,把它临时加进相声里而获得名声。李伟平说师傅老实,是因为他迟到被记,而和段长关系好的一个人迟到却没事。他找段长说理,段长却翻了他一眼,你不服气去告呀。
李伟平鼓动师傅向上告状。这不公平,李伟平对师傅说。要记都记,要不记都不记,凭什么记一个不记一个。师傅姓王,同事叫他大王。偶尔地,也叫他王八,但大王会翻脸,所以他们轻易不叫。王师傅是老实,李伟平一鼓动他真去了,不久灰头土脸地回来了。文任问他,你迟到没有。王师傅说,我迟到了。主任说,那你还说个屁呀。王师傅说他为啥记一个不记一个?主任说他逮到谁谁倒霉。噢,他段长天天没事干,就逮迟到的人?主任又说,你不要管别人,把你自己管好就行了。王师傅回来说这事时,委曲得快落泪了。李伟平替师傅感到难过,所以,他对好友感慨地说。
我发现,在厂里上班不能太老实。老实被人欺负。
钱飞说,我师傅就没人欺负。
随即,他又哈哈笑道,我师傅专门欺负别人。钱飞说,段长看到我师傅,都要让他三分。钱飞在笑的同时,油然而生出一种自豪感。这种自豪感,冲淡了他对师傅的怨气,也让他忽然意识到,要想不被人欺负,像师傅那样蛮不讲理也挺不错的。
你师傅对你怎么样?李伟平问张小海。
我没有师傅。
你没师傅,钱飞诧异地说,那你的手艺跟谁学。
到处学,张小海说。上班的第一天,车队队长领他到修理班,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男子坐在车头上修车,另外两个年长点的,坐在旁边桌子边喝茶边说笑。队长把他带到车子边,对修车的男子说,小吴,给你带一个徒弟。小吴抬头看张小海一眼,说话很快,我不带。队长有点不高兴地说,他干嘛不带。小吴说,我自己都没学好,哪有资格带徒弟。队长就问那两个人,你们谁带。张小海站在修理车间里,阳光从门口照进来,落到他的脚下。他不知所措地望着两个师傅,互相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对队长说道,要不这样,不给他具体定哪一个师傅,不管谁修车,他都跟在后面学。
队长说,也好。
这样,他没有师傅,但都是他师傅。相对来说,车队是一个比较好的车间。这不同于从事机械劳动的生产车间。他不太明白,为什么没人愿意当他师傅。他们都是他爸爸的同事。但是如今,爸爸已经离他而去。不管怎么样,工厂生活在这一天展现在他面前。当他站在解放牌汽车面前时,不禁记起小时候,他坐在爸爸的汽车里穿行在皖南山区里。那会儿,刚落过一场雨,他看到两座青山之间,一座神奇的七色彩虹桥架在上面。他兴奋地拉着爸爸的手臂,叫道,爸爸爸爸,你看!在夕阳的映照下,只见靠近山顶的位置,矗立着一座庙宇。关于这次奇妙的行程,在此后的岁月中,一次次在他的梦境中出现。他记得,那个地方不仅有彩虹桥,还有一些古村落,到处盛开绚烂的桃花。当他上中学后,开始相信,这个地方就是游记中记载的世外桃源。
(4)
一个魁伟的男人,站在厂门口,虎视眈眈地盯着上班工人。这样的情景在早晨经常上演。那些胆小的女工,见到他纷纷往人群里躲。他腆着肚子,威风凛凛,检阅着工人队伍从面前经过。你能看到他鹰隼般的目光,锐利地盯着人群,似乎随时会扑进人群逮一个人出来。有一天早晨,张小海看到他冲进人群,揪住一个青年,把他带到值班室门口。那是一个长发青年,不住挣扎着,一边叫道,干嘛,干嘛……。
你是哪个车间的?男人喝问。
随后,张小海打听到,他是厂长李宗保。许多年后,张小海仍有一个印象,这个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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