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为了能方便见他。可你扮作这副模样,若被人认出来,岂非又给小子谦添了一桩罪状?你可得想好了。”
史云鹜被我这番话唬住,抿紧了唇,一双桃花眼闪忽闪忽眨着,可怜兮兮地瞧着我。
我望了望天色,见时辰尚早,正预备再逗弄史云鹜一番,不料她此刻竟有了动作。
史云鹜将手探进袖囊里,摸了半晌,摸出一把扇子塞给我,诚恳道:“我也晓得要见子谦一面忒有些困难,所以我才扮成个小太监,先来寻沈可儿哥哥。”顿了顿,她又道,“还请沈可儿哥哥看在这般扇子份上,帮我这个忙。”
我目瞪口呆地望着手里扇子。
按说莫子谦是我至交,史云鹜是他瞧上人。若史云鹜想见他一面,我帮忙便是义不容辞事。没想到啊没想到,原来我在他们心里,却是一个这般势利眼人。
我展开那把折扇摇了两摇,沉痛地望着史云鹜:“这是莫子谦教你用折扇来贿赂我?”
史云鹜点点头,又摇摇头,讪讪一笑道:“也说不上贿赂。子谦跟我说,沈哥哥一向喜欢折扇,但凡遇着什么不顺心事,展开折扇摇一摇,心情也就大畅了。我觉摸着今日这桩事,颇有些为难沈哥哥,便带把折扇给你扇扇风。”
我“哼”了一声,道:“你别替莫子谦打马虎眼,我晓得他不会说我好话。他这个人十分记仇,与你说这些,一定是因着我从前讹他十把扇子和一个玉坠子事。史小妹妹,这些事,皆皆事出有因。你沈哥哥我不是个多嘴人,因此莫子谦为何被讹,我也不与你详说,独独有一点,你需得记住……”我说到此,将扇子一收放在手心里敲了敲,塞与她道,“这扇子我不能收,你拿回去。我沈可绝非一个见利忘义,趁人之危人。”
听了我这番话,史云鹜眨巴了两下眼睛,抚了抚扇面,与我道:“沈哥哥,你真好。这扇子是我好不容易问爷爷讨来。爷爷说这扇面上,是前朝古越滦州一带画师画得槿柳图,还配了个早年和田玉,十分珍贵。既然你不要,那我拿回去还给爷爷也好。”
说着,她又将那玉坠子从袖囊里掏出来,往扇柄处挂去。
我看着那把绝世好扇子,又瞧了瞧那光润和田玉,心底挖凉挖凉一片惨淡。
我真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
关键时刻,怎能高尚?到手宝贝啊,我这么一高尚,就给高尚没了。
事已至此,我却也再不能巴巴地问史云鹜讨那把扇子,只好愣在原地发呆。
“沈可儿哥哥。”史云鹜又唤了我一声,“那你是同意帮我了?”
我心在滴血。
我抬手捂住双眼,与她道:“同意同意,那什么,史小妹妹啊,你将你那把扇子收起来啊。”
经了这么一桩惨痛教训,我再也没了心思与史云鹜开玩笑。待我略略缓过神来,月已中天。我拾了几个糕饼,又将酒壶给史云鹜递去,说:“你光等在这儿也怪无聊,与我一道吃些东西,喝点葡萄酿?”
不想史云鹜只瞧了瞧我手中酒壶和糕饼,谨慎地说:“这不成。子谦说,我现在既然跟他好了,绝不能跟别男人单独喝酒,单独吃肉。”语毕,她又羞涩地瞧了我两眼,“我晓得沈哥哥人特别好,但沈哥哥也是、也是……别男人。”
别……男人?
我悲痛地放下了酒壶,抬头与天边那凄凉上弦月对望,惨惨道:“那什么,你吃吧,我不吃了。饱了。”
不过多时,莫子谦便也来了。
今日虽是接风宴,但众朝臣并未着朝服,莫子谦一身玄色衣衫穿得英姿飒爽,独独脸色有些苍白。见了我与史云鹜在一处,他只略略一惊,出乎意料地并未调侃,径直与我道:“你回来几日了?”
我一愣,讶异道:“你怎连这也不知?我六月二十八便回来了,之后日日去你将军府,却总也见不了你。”顿了顿,我问,“子谦,出了什么事?你与我说,我有法子帮你。”
莫子谦闻言,眉间蹙起。须臾,他牵起一个勉强笑容,抬手揉了揉史云鹜发,问:“你好不好?”
他这幅形容,瞧得我心惊胆颤。
我自幼识得莫子谦,只见过他潇洒不羁,何曾见他做出这般无奈模样。
史云鹜眼中也闪过一丝心疼,顷刻她又嘿嘿笑了两声,“我很好,你好生照顾自己。我不嫁别人,等着你。”
莫子谦又笑了笑,仍是勉强形容。
“你说你有法子,什么法子?”他又转过头来问我。
我抿了抿唇,终是道:“也不什么具体办法。你也晓得,朝廷两方势力僵持不下。我与穆临简此番去姬州,顺藤摸瓜,查出了袁安一派造反阴谋。但造反一事纵然牵扯甚广,幸而如今大皇子归朝,师亦向着清流一派,我相信凭他二人,定可以保住你于水火之中。”
莫子谦默了一会儿,忽然抬头将我望着,眸色深不见底:“穆临简,你可晓得他身份?”
我点点头,“嗯”了一声:“他是景枫,本姓英,是当朝二皇子。”
莫子谦涩然笑了笑:“是,穆临简是景枫,而大皇子天纵奇才。我也相信,如果凭着大皇子与景枫才干,定可以保住我这个三品将军。”叹了一声,莫子谦忽道,“沈可儿,如今永京城危机四伏,将杜修劝回南俊。还有,我将云鹜交给你,你要,帮我好好照顾她。”
莫子谦语气中,夹带几分萧索,几分放弃意味。
我听得愣了神,顷刻才问:“你……不打算把你晓得事情告诉我?袁安一派蓄势待发,你将你晓得告诉我,我们尚可能阻止这场战事。你不是、你不是一心保家卫吗?难不成你也投诚了袁安……”
“我没有!”莫子谦冷声喝道,片刻,他声音又低下来:“你别问了,我走了。”说着,他挥袖一拂,便要转身离去。
我再一愣,上前两步抓着他衣袖,亟亟道:“你记不记得你从前与我说过什么?”
莫子谦顿在原地。
我咬了咬牙,继续道:“你与我说,我们兄弟两个,均是不学无术,不思进取,这么打发着混日子过。这样其实没什么不好,但是作为一个臣子,无论怎么活,也得有担当。你还说,你们武将不如我们文臣这般拐弯抹角。你们武将只为保家卫,平天下。”
树影在夜风中沉沉地摇曳,月色将莫子谦身影在草地上拉得很长。
过了好半晌,他才道:“沈可,我……”停了一下,他忽然转过身来,定定地看着我,“军权。你告诉大皇子和景枫,一定要拿到军权,无论是我手头北伐军,还是皇城禁军,或是别什么军,总之军权越大,胜算越大。”
我愣了一愣,问:“那你呢?你还预备着呆在将军府里?”
莫子谦看着我,皱了皱眉,没有回答。
心中念头一闪,我恍然大悟,“所以,其实你并没有被软禁得如此森严对不对?你不是什么人都不可以见对不对?其实……是你自己谁都不想见,谁也不愿见,对不对?”见莫子谦仍旧沉默,我勃然大怒:“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怎会变得如此窝囊?!我……”
我话未说完,莫子谦忽然一把将我拥住。
他声音涩然沙哑,在我耳畔轻声道:“沈可,好兄弟。帮我好好照顾云鹜,我日后,回来娶她。”
我一愣,慌忙去推他:“云鹜就在身旁,你自己去跟她说啊,你这像什么话,你……”
“我只有、只有你一个人可以托付。”莫子谦忽然道,“从小到大至交,只有你一个。我也,只相信你。”
言罢,他将我松开,再伸手抚了抚史云鹜头。
史云鹜呆呆地站在我身旁,眼中早已蓄泪,泪盈于睫,迟迟不肯落下。
“傻丫头。”莫子谦勉力浅笑,伸手抚上她眼角,“傻丫头,别哭。”
史云鹜抿了抿唇,也笑起来,露出两个动人梨涡:“不哭。”她抽了口气,“子谦,你今日来见我们,是来道别吗?你要……去哪儿?”
莫子谦再一皱眉,似积了千般不忍在眉间,他道:“我可能,会离开一些时日,你留在京城,好好听你沈哥哥话。”
身后有树稍晃动,不远处传来脚步声,莫子谦沉了口气,最后说了句:“我走了,你们保重。”
玄色衣袍轻拂,夜色中,有群鸟扑棱飞起。
他转身一刹那,我头一遭觉得一切开始变了。哪怕我早晓得袁安一派有造反动向,哪怕穆临简提醒过我,造反一事已在行动之中,可我却一直作为一个局外人来旁观这一切。可是今日再见莫子谦,我才意识到,这场即将发生家之变,已经开始牵扯到我亲近人。
就像我与莫子谦,那段赏春宫,吃花酒,逛青楼日子,怕也要就此远去了。
我跟了两步,又愣愣唤了句:“子谦。”
莫子谦再一顿,却没有回头。
我轻声道:“大地春如海,男儿是家。龙灯花鼓夜,长剑走天涯。我虽然常骂你混账,骂你流氓,可在我心中,真正子谦是这样潇洒。你莫子谦心底,第一,家第二,自己第三。所以我明白,无论遇着何事,你都清楚明白自己该做什么。我、我好生照顾云鹜,跟她一起等着你回来呢。”
夜色明明十分清晰,但又好像苍苍莽莽地起了雾。我似乎听见莫子谦笑了一声,但又好像什么也没听见。
我再回过神来时,他已经走了。
我愣然回过头,勉力笑着拍拍史云鹜肩,与她道:“方才子谦在,你一直忍着没哭,现在他走了,可以哭了。”
史云鹜呆了呆,再抬头来看我时,满脸都是泪痕。
我笑着帮她擦泪,勾住她肩道:“子谦托我照顾你,所以别怕,沈哥哥抱着你,你好生哭。哭完了就别哭了,别让你哥哥瞧见,嗯?”
史云鹜泪簌簌而落,沾湿我衣襟。我听见她问:“子谦哥哥走了,沈哥哥不难过么?”
我仰头看了天边月。
我上一次看它,是在悔恨自己错失了一把好扇子,心底一派惋惜。可生活偏偏这般出其不意,我这一次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