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那时候毓泰广告的轰烈开场,容沫不禁感觉辛酸。刚欲垂头饮茶掩去眼睛里的伤感,门突然被打开,倏然抬眸,那个熟悉的身影在几人簇拥之下款款而来,如同早知她会在那个方向,刚一进门,他的目光便与她未敛去的伤感猝然碰撞。容沫垂眸,四周已经响起了恭维祝贺声,“祝易总裁再拓事业版图!”
清脆的酒杯碰撞声一声高过一声,为显礼貌,易明晞与各位来宾一一碰酒,包间瞬间腾起了浓郁的酒气。不知是因为酒精过敏还是气氛微妙的缘故,容沫只觉得两颊微烫起来。
“呈恩置业祝易总大展宏图……”
“天元建材祝毓泰再创佳绩……”
那只熟悉的手终于停滞到了她的前面,腕表掩护下的几痕再次映入她的瞳眸。容沫深吸一口气,抬眸看他微笑,“雅高集团容沫祝易总幸福美满。”
他看着她,仅仅一瞬便别过头去,高举酒杯一仰而尽,“谢谢大家来访!”
只说了一句回谢的话他便转身离开。宴席上的人注视着他的背影再次坐定,虚夸也好,实话也罢,皆称赞易明晞的优雅风度。只有容沫闷不吭声,呆呆的注视着他离开的方向,目光交接的瞬间,苍然转身的刹那,她分明琢磨到了他犹疑不安的情绪,犹如被风摧残的弱烛,生出最摇摆不定的光。
好不容易来到N市一趟,宴后容沫又去舅舅家呆了一会儿。卓诗雅又是一顿嘱咐,什么小心慎重交代了千遍万遍。吃完晚饭,舅舅本来执意留她在家中居住,可容沫觉得虽是家人也不应该多做叨扰,便以回宾馆还要工作为由离开了家。
舅舅家离宾馆不远,不值当的打车。容沫便采取慢腾腾的步行方式,到了房间已接近九点。刚到了宾馆坐下,便接到雅高以前同事的电话,问她回没回去,说如果一会儿方便的话,便找她来玩。
同事交往一场,又是多年不见,容沫自然是满口答应。大体收拾了一下房间,将自己的包和外套整理了整理,她便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等待。
过了半个小时,同事又打来电话,说另一个同事喝醉了,要忙于照顾她,没时间去她那里做客。惋惜之情溢于齿间,容沫呵呵一笑,宽慰她说以后还有机会。
反正没人来了,她拉上窗帘,想洗个澡舒舒坦坦的到床上休息。在外面被风沙浸染了一天,洗头的时候甚至会有小碎石冒出来,好不容易将自己搓洗干净。她换上睡衣,这才觉得有一种脱胎换骨的舒爽。
刚在床上坐下,突然传来了敲门声。容沫一怔,想到除了那个女同事没人知道她的房号,便只紧了紧浴袍,一边打趣一边开门,“不是不来……?”
话未尽,便被熟悉的香气夺去了注意力。容沫蓦然抬头,满脸笑容在撞入那双眸子间冷凝成冰,像是失去反应能力那般愣在那里。易明晞将她的惊愣纳入眸中,低低的化为齿间缱绻,“容沫。”
那一声称呼让她蓦然反应过来,未经收敛的惊讶转变成为刺骨的冰冷,她看着他的眼睛,“你来做什么?”
他唇角微勾,却流露出一弯无奈,“让我进去。”
“现在不大方便。”她下意识的揪住领口,却被他眼睛里的脆弱将警惕性击溃的无形,“我要休息了。”说罢,便欲关门。
“可是有些事情非说不可。”他用掌抵住门,定定的看着她,眸内柔和似水,语气却不容置疑的强硬,“容沫,让我进去。”
意识未做决定,行动已然先行……她觉得自己依然犹疑不决,竟已经做了侧身相邀的姿势,看着易明晞进门,她慢慢将门关上。
刚洗完澡,头发还滴滴答答的滴着水渍。整个身体被睡袍包着。虽然没有什么有失风化的地方,但毕竟是睡袍,单是想想便能延伸出无数暧昧不明地含义。容沫看了看自己,及膝的长度只能包住膝盖以上位置,浴袍无袖且宽大。一不注意,肩膀便会失去遮掩。因此只能揪住领口,慢慢移到他的对面。
她看着他,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漫不经心的在沙发上一坐,拿出遥控器调小音量,“怎么了?”
“容沫,我知道了。”他在她对面地床上坐下。拧眉看她。
“哦。”容沫应了一声,脑中却蓦然闪现出母亲在洗手间的惨状来,顺理成章的,他的低沉在她心里竟有了兔死狐悲的效果。她不去看他,眼睛执着的盯向电视,语气却是飘忽的轻扬,“有什么想法?”
像是将一切都置之度外,那种眼神空洞的竟让他感觉惧怕。易明晞静静地看着她,突然握住她的肩膀,用力将她板正看向自己。大概是用力太大。他隐隐的听到嘶的一声吸气,心里一揪,却仍不愿意撒手……
虽然面对自己,她的眸子却是低垂的。刻意躲避了他的视线。那一刻,他似乎成为她世界里最不愿意见到的那个人。
莫大的难过压得他喉咙酸痛。他看着她,握着他肩膀的手依然不曾放松半分,像是怕她在指尖溜走一样执着用力。良久,才挤出一句话,“容沫,你看着我。我想和你解决问题。”
她真地抬起头,眸瞳里却有如此明显的戏谑和无奈交相流转。“易明晞,怎么解决?如何解决?”
事情已成定论,上天不是给每个人都恩赐了反悔的权力。有些事情,做了,便注定无法回头。
“我妈不对,是她错了。她不该用那种方式来逼迫你。”他的语速恳切急迫。像是想要将这些话融入她地心里,逼迫自己的语气绵软柔缓。如同诱哄,“容沫,我们摊开一切,说开好不好?”
她只是看着他,眼睛一眨都不眨,长如蝶翼的睫毛微闪,衬得眸光中的无力和冷漠更为分明。
“我知道这是你和我分开的理由,现在一切说开,咱们还在一起好不好?”他低头,看她还是无动于衷似的怔愣,像是要融化她心底的绝望一样,紧紧将她拥入怀里,“我爱你。真的爱你。这么多年,我心里没法有另一个人……”
那种低沉地声音犹如蛊惑在她耳边回响,软软绵绵的如此动听。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易明晞,眼神不安,连声音都透着忐忑和无措。放到几年前,这样的誓言都会让她停驻一切事情,就那样心甘情愿的随他走。可是如今,连上天都剥夺了她与他再一起的权力。
那样辛酸地绝望募得腾涌升起,如同蓄积了这几日所有地气力,就那样悲切的抵在她地喉咙,痛苦的让她发不出声音。容沫紧紧咬唇,终是慢慢推开他的拥揽,指尖在脱离他的温暖之时,如同被刀划过一样,竟有一种痛入心扉的疼痛。
可她的笑容却是绚烂的,甚至是那么张扬的盛开在他的眸瞳中,她看着他缓缓而语,“易明晞,不是每件事情,都能回头。”
“我有我的世界,悲哀也好,凄楚也罢,总是我该行的路。如果我们以后有任何不快,那也只是基于法理,基于道德。已经如此,我们没法再牵扯下去人情。”
“而你,已然成家立业。现在有了夫人,过不久或许还会有可爱的孩子。”她缓缓的说着这些话,唇角始终保持美好的弧度,心中仿佛不曾经历过那般痛彻心扉的厮杀挣扎。
他被她的话惊住,相处这么多年,他何曾见到她如此一面?一直习惯了她喜怒于形。顶多不过是怒及反笑。可那心里真正所想,他都能在她的那双澄澈的眸瞳中窥探到让他心安的痕迹。
但是今日,那双眸子像是蒙上了一层迷雾,隔得如此近,他却只能看到她的空洞和苍茫。
心里像是被人挖去一块。他看着她,眼神阴鸷焦灼,“容沫,你要是觉得阻碍在我这方面,那我离婚,我们重来。”
她仍是笑,像是在听一个过时的笑话,水色眸光中都飘荡着几分讥嘲。
“我会做的很好,你若是答应。咱们便一同回C市都说清楚。容沫,我从不相信什么宿命定数。这个事情并不是没有回圜余地,只要我们相爱,只要我们想在一起,我们还年轻,还有那么多年!”
平时在多少人面前神采飞扬,遇到再大的事情也镇定如山的易明晞竟也表露出了这样的情绪。这一番话说的毫无逻辑,颠三倒四,语句重复繁冗。容沫笑出声来。
那一声笑,犹如冷水,浇熄了他眸中燃烧正灿的希望。
“易明晞,你也有想事天真的一天。”她笑,“我不知道你妈妈对你说了什么,但我要和你说的是,你妈妈那一出欺骗,让我恨了我爸爸一辈子,让我舅妈和舅舅差些离婚,让我妈妈怀着对我爸的恨踏入坟墓……”
最后一句话,纵然她极力控制,眼泪还是像是有了灵性那般自眼圈轻滑。妈妈死时她都不曾哭,可是今日,面对着这个男人,又爱又恨的纠结却让她的泪水止无可止。
这便是劫数。
他真是她的劫。
“你若是能让所有的人都死而复生,你若能还原我的家庭,你若能补偿我艰辛酸楚的童年,我便和你走。”她的泪水犹如连绵的雨滴,顺着他的指缝流于掌心,而他显然是被她的三个假设吓住,缓缓抬头,“容沫,你在逼我……”
她只觉得那个“逼”字来的如此可笑,“易明晞,你告诉我,你妈妈说了些什么?”
“她说他逼你离开,是因为和容爸爸立场不和,是因为两家悬殊太大,是因为不愿意让你成为我事业的牵绊。所以才在月明厅约你,给你钱让你离开……”
“果然……”容沫吸吸鼻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眼睛竟不再涌出泪水。她看着他微微勾唇,“那你呢?要不要听听受摆布那方的版本?”
他只是点头,却不言语。
“你做好思想准备。”她继续现出轻扬的笑容,眸瞳在泪水的冲刷下更加璀璨夺目,“我告诉你。即便我是做广告策划这个最讲究创意地职业。我也从没见过这么精彩的故事,真的,精彩的像是最恶毒的天方夜谭。”
“你只要听了,你就会觉得我们之间真地是再绝不过的路。”她看着她,“易明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