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为娘一道出去吧,今天过后,奇儿便是真正的一国之君了。”太后复而笑笑,摩挲着他的脸颊,笑着说。
李耀奇也是淡淡一笑。
八月十五,才四更不到,南宫午朝门久,已聚了几下个官员,四周火把照亮半边天。
火光下,一众官员品级不相同,但都衣冠端整,神色肃然。
漆黑的夜色中,每个人的脸色,似乎都是黑沉沉的。
队伍末尾,隐隐传来低低的闲语声。
另一人冷笑一声,压低声音道:“今天是什么日子,该来的、想来的,自然是早早就来了,到现在还没来的,怕是根本就不想来。今早太师收到的告病帖子,想是多得可以堆成山了。谁不知道今天的大猎不简单,谁不懂自保之道,且等坐看皇家争出个生死存亡,再来效忠便是。”
“那么,今日在场的,都是忠于皇上的了?”
“那也未必,其中也同样有忠于太师或其他势力,赶来表明立场的。”
声音渐稀,八月十五,秋夜的风,既寒且冷。
往日官员上朝,不到时间,都自有舒适的房间休息,今日却是等待皇上大猎的仪仗,人人都在宫门外守候,任秋风透骨,可个个脸色凝重,就似根本感觉不到寒冷一般。
初时,还有人三三两两地议论、说话,到后来,竟是一片沉默,没有人再开声,只是一直深深凝望着皇宫。
偌大的皇宫,在这样沉寂的夜里,就似一头来自远古洪荒的巨兽,无声地沉默着,等待着。
天际透出第一道阳光,宫门一道道打开,一声声传唤遥遥传来,感觉却都冰冷而遥远。
宫墙里,大批人迅疾奔跑的声音,和后方大道上车马仪仗的声音,一起传来。皇宫里,皇上、太后的御驾终于要出来了,而在此同时,太师的仪仗也已到达宫门。大批的御林军也迅速而整齐地在宫外列队迎驾。
淡淡的清晨阳光里,旌旗招展,彩幡飘飞。
皇帝专用的盛大仪仗刚出宫门,宫门已经呼啦啦跑倒了一片人。拜在众人之前的,是刚刚赶到的当朝太师——林肖南。
李耀奇一眼望去,竟是望不到尽头的人影,足足有五六千人了。
个个鲜衣丽服,漂亮耀眼。这样的气势排场实在有些吓人。
李耀奇定了定神,才大声喊:“众卿平身。”
众人齐声谢恩,声势一样吓煞人。
林肖南第一个站起来,刚一抬头,就看到楚韵如幽幽深深的目光。
今天的大猎盛会,林肖南没再穿他平时不改的青衫,而换了官服,淡黄色的衣衫,更衬出他高贵不凡的气质,眼神幽远若梦,唇边依旧带一抹无比儒雅自然的笑容。
楚韵如向他微笑,笑容尊贵而不失亲切。
林肖南看到了她绝对符合皇太后身分的笑颜,立刻回报以从容不失恭敬的笑容。
犹记得少年时的楚韵如,最是倔强,伤心也不肯落泪,只有在自己面前,才肯放声而哭。
现在的皇太后,却总是笑,越是烦恼忧急,越是笑得大方从容。
只是,再美丽的笑容,都似绝望的悲号,叫人心酸。
他与她之间的战斗,从很久以前就已开始,只是彼此都一直欺骗着自己不敢正视着必然会走到这一步的真相。到如今,终是要分生死存亡了。
于是,便只能这般微笑的看着彼此,绝不失礼地,演完最后一出君臣的戏份。
林肖南和楚韵如完全没有失态,笑容一概从容优雅,神情举止亦都高贵大方。
只是,看到了彼此的他们,甚至完全没有听清,皇帝在大猎之前对群臣的宣言。
虽然只是场面话,李耀奇一边念着冠冕堂皇的话,眼睛在下头扫来扫去。
今天来的人虽不少,但大多都是军士将领、侍卫护人,朝臣们并不多,全都跪在中间,轩辕如玉穿一袭白袍,虽然因为身分问题,跪在较后方,却十分显眼。
林相如也立在一边,还是那一身鲜艳的红,却穿得这般英伟脱俗。
礼毕,文臣武将纷纷上马,等到李耀奇很威风地挥了挥手,下旨:“出发。”
排山倒海的仪仗就动了,一队队人马在前方开路,马蹄声惊醒了沉睡的京城。一道道锦幡高悬空中,龙旗迎风飘扬,似是要与初升的旭日争辉。
李耀奇的坐骑,不紧不慢,跟在日月云母车旁。身侧,是微微慢他半个马头的林肖南。
行了一刻,李耀奇突然回过身,在后方跟随的一大堆人中寻找。看到轩辕如玉时,他俯身向一伺候的西门轩低声说了一句,西门轩连忙策马过去,“轩辕公子,皇上叫你过去呢。”
轩辕如玉闻言一笑,在后方催马上前。
阳光下的轩辕如玉,白马白鞍,整个人都像一块宝玉一般,隐隐有光华流转。骏马上,左挂银弓,右佩雕箭,更显他本人英姿焕发。
李耀奇笑着说:“到底是姑娘,打猎也穿的如此抢眼,”趁着轩辕如玉怔忪之间,他又回头冲林肖南说:“林伯伯也陪母后多聊聊吧!”林肖南只低头应一声“是”,却半点往云线车靠近的意思也没有。
这个时候,大队人马已出了御道,进入正街了。
虽然只是黎明,但皇帝要大猎的消息早已传遍京城。京兆尹自然是提前好几天就组织了百姓,黄土垫道、净水泼街,全都跪在街道两旁,焚香接驾。
见车驾到了,百姓纷纷叩首,齐喊:“皇上万岁,太后千岁。”
李耀奇忘着遥遥无止的长街,遥遥无尽的百姓,去不知,百姓叫完了,后面居然还有话。
“摄政王千岁千千岁。”
林太师已经辞去了摄政王之职,可是百姓大多不知,还是会下意识的将他唤作摄政王。
虽说林太师权动天下,但在名分上毕竟是臣子,这样和君主列于一处,已是大大僭越。
京兆伊本来只教导百姓,高呼皇上、太后的,万万料不到百姓居然会自发地喊起摄政王来。
这一下,他想仗着官小职卑,自保于权争之外,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
百姓们叫皇上、太后,是奉命行事,叫完一次就完成任务了,高呼摄政王,却是真心而喊,竟是一声声没了止境。
“摄政王千岁千千岁。”
“摄政王千岁千千岁。”
“摄政王千岁千千岁。”
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大,纵是隔着四五条的百姓,都已开始齐声应和。
这样的声势,真是令得人人色变。
难得李耀奇听了这样的叫声,居然还能从容自若,淡淡笑道:“这就是民心啊!”
“陛下……”轩辕如玉在身旁叫了一声,声音有些古怪。
李耀奇回头望着他:“什么?”
轩辕如玉却又没有说话。
四周吹呼声仍在继续,百姓们似乎根本喊不累一样。
就连林肖南也有些不自在了,他陪侍在皇上、太后,可是满街百姓的眼中分明就只有他一个人,在这种情况下,他身为人臣,实难自处。
这时,又看到前方骑马开道的仪仗中,混进一个熟悉的人影,他眉头一皱道:“臣为皇上前方开道。”就待驱马向前,离皇帝和凤辇远一点。
却听得云母车中一声低噢:“林太师。”
珠帘掀起,楚韵如绝美的容颜在无数明珠美玉之中,自有一种让珠玉失色的荣光。
林肖南牵马靠近凤辇,低声道:“太后。”
楚韵如冲他招招手,林肖南不得不在马上弯下腰,贴近楚韵如。
楚韵如在他耳旁,用低的只有她与他才能听见的声音,一字字道:“林肖南,如果你杀了奇儿,我也绝不会活下去,林相如也不可能活。”
林肖南只觉得一把利剑,生生刺进胸膛,一颗心被剑刺穿的时候,他反倒笑得更加儒雅飘逸了。
他在马上深深施礼:“遵旨。”
然后,挺腰、抬头,漆黑的眸子望着初升的朝阳,眼眸深处,有火一般的东西疯狂地燃烧,他却只微微笑着,脚下轻轻一碰马腹,马儿立刻小跑着向前驰去。
从头到尾,他不曾认认真真,正视楚韵如一眼。
楚韵如缓缓放下珠帘,她与他,终于毫不留情地向对方刺出了最后一剑,而这个时候,她的手,竟然不曾有半丝颤抖,脸上,依然是淡淡的笑。
第四十五章 大猎惊变(2)
林肖南策马走上前,停在赵允文身边。
“允文,今日之事,就由你来指挥吧!一切只需依当日定计行事便可,不必问我意见。”林肖南德声音轻轻冷冷,一如秋日的风。
“太师”
林肖南一笑,笑容悲伤:“她是要乱我的心,我的心也确实乱了。既是如此,倒不如把指挥之责,交于绝不会心乱的人吧”
他抬头,望日。
秋天的清晨,太阳依然耀眼、夺目,却感觉不到任何热度,一如他此刻的心。
轩辕如玉望着前方林肖南的身影,淡淡问:“皇上想不想知道,林太师这时在说什么?”
李耀奇笑笑道:“这时,他身边的将领,自然是他的心腹,他要说的,自然也是只能对心腹说的话了。”
轩辕如玉看向李耀奇:“皇上,大猎之后,切记紧跟太师左右,绝不可离开一步。”李耀奇心中疑惑,不动声色地问道:“林肖南毕竟还是个要面子的,又顾忌他自己的贤名,就算想要我死,也断不能让我死在他的身边,这样易惹人怀疑,而且一个护驾不力的罪名也推不掉,我只要死抓住他不放,那些暗杀谋刺,自然也不能不顾他的安全就发动,对吗?”
轩辕如玉的声音压得极低:“是,他毕竟不能明着挥兵杀了你。很多事,是宁被人知,莫被人见的。”
“天下诸强,哪一个不对太虚国虎视眈眈,这么好的机会,这么堂皇正大的理由,谁会放过。这个时候,给林肖南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明刀明枪,大队军马地动手。”
李耀奇赞叹一笑:“你果然心思敏锐,不用一兵一卒,只凭政治上牵制手法,就足以制住林肖南的百万大军了。王族宗室,遍布天下,林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