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影进宫之前,他本不叫暗影,但是他已经忘记自己的身份,他只知道自己排行第十,他的名字便是十号。
和他一同进宫的其它九个孩子,从一到九,刚刚进来的时候,无不天真烂漫,他们聚集在一间摆了十个床铺的大房里,讨论着自己的父母,曾经的玩伴。
然后闯进来一个凶神恶煞的人,大声的喝令他们:“不准提以前的事情你们没有名字,从今以后,你们要忘记自己是一个人!”
十号很听话,他没有再说,但是他旁边床铺的三号却反抗道:“我是阿详,我是人”。
那天晚上,院子里的惨叫声彻夜不绝,而十号再也没有见过三号。
他们开始训练,寒冬腊月站在冰水之中修习内功,若是身体素质差,染上伤寒,也只能怪他们内功修习不到家,并不请医延治,那时候十号有一个交好的朋友五号,其实也不是朋友,只是比其它人亲近点,五号便没能熬过来,晚上发烧咳嗽,生死一线。十号忍不住,便起身为他运功疗伤,终于让五号度过了那一关,管事的只是漠然的看着,并不阻止,但是第二日,因为昨晚十号耗损了太多真力,自己也染上了伤寒。
他咳嗽,发烧,危在旦夕,可是已经痊愈的五号,却只是坐视不管。
管事说:永远不要心软,你不是人,只是个影子,其他人都不值得你付出,你只需要忠心皇上一人。
十号没有死,他挣扎着活了下来,从此以后,他没有朋友。
十年以后,他们十六岁,除去病死的、违规打死的,他们还剩下三个,管事的说。三个人中只能留下一个,给你们三天时间,活下的那个,将是皇上的暗影。
三天时间,三张同样的面孔,三双同样寒冷的眼睛,多少心机,多少鲜血,多少寒光中映射的残杀。
三日后,十号走了出来,他第一次看见太后,太后递给他一面面具,说:“从今以后,你就是皇上的暗影了。”
他以为这是自己十年地狱生活的最高奖赏,他认真的接过面具,也见到了自己从六岁起就发誓效忠的皇上。
一样的眉眼,但是小皇帝的脸上并没有同样的寒冷,他鲜活而任性,全身上下都是阳光的气息,而暗影,却只是一个暗中的影子,从地狱里来的影子,双手染上同伴鲜血的影子。
心中的落寞只是一刹,他很快接受了,十年的教育,已经让他学会了忠心这个叫做皇上的人。
直到,直到有一天,一个雪白的影子引了他出去,几番交手后,他知道自己剑法不及那人,他以为自己要死了,然后死,也不过是个代号,他做了太多杀孽,见识过太多死亡,对于死,他平淡处之,因为生亦无可恋。
生存,只是一种执念而已。
但是雪衣人没有杀他,只是将他带到郊外的一个荒坟岗,指着一处孤坟说:“这里葬着一位普通的母亲,她是个寡妇,但是她有一个乖巧的儿子,叫做阿详,她以为自己可以带大儿子,为夫君留后,为自己防老,直到有一天,几个宫里的人将她的儿子带走,给了她一笔安家的费用,她不依,拖着儿子的手不肯放,那宫人失手打死了她,将她葬在这里,十年来,没有一个人来看过她,而她也不知道,她的儿子,也在十年前,便死去了。”
暗影的手握紧,他的身子不停的抖动,他记得阿详,这么多年,他一直隐藏的很好,但是他没有忘记。没有忘记,自己并不是十号,自己曾经,也在阳光中奔跑。
而自己的父母,是不是也如这孤坟一般,寂寥的,等着已经成为怪物的儿子?
“你也曾经在阳光之中,为什么要为别人活在暗影里,为什么,你不能取而代之?”雪衣人的声音,在夜风中断断续续。
“你是谁?”暗影问。
“轩辕浩”
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借着轩辕浩的剑,假死脱离暗影的身份,也因为暗影的死亡,大猎当日,皇上没有替身,只能亲临。
当轩辕如玉与李耀奇一起冲出包围时,暗影紧随其后,他只需要杀掉李耀奇,神不知鬼不觉的取而代之即可,但是他忽视了轩辕如玉的箭法,也料不到突然撞上来的林相如。
悬崖边的一战,以一敌三,林相如固然不是弱手,轩辕如玉也不失为一个佼佼者,然而他们忘记暗影是一个从地狱里爬出采的人,他的坚韧,他的手段,是他们这些王侯贵族,远远不及的。
李耀奇被逼下悬崖的时候,林相如伸手去拉,却反被带了下去。
他没打算伤害轩辕如玉,因为轩辕浩交代过不能伤他,可若是轩辕自愿紧随其后纵下悬崖,他也不会阻拦。
他换上与李耀奇相同的衣服,因为面具的原因,他的脸色苍白得不正常,所以他在脸上抹了一把尘土,赶去与轩辕浩会合,也见证了林霄南与太后的一幕。
他一直很冷静,只是从暗中走到阳光下,还有着那么一点点不适应,所以回宫后,他一直呆在寝宫里,平息心绪。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感觉,一朝成为太虚国的天子,心中,却没有丝毫欢愉。
他知道轩辕浩是要利用自己,可是暗影也不是随便能被利用的人,轩辕浩以为他不过是一个没有头脑的保鳔,却不知,他们是严格按照一个帝王的要求教育的。而他比李耀奇更刻苦,所以他的学识智谋远比李耀奇优秀,只是他隐藏着轩辕浩始终没有发觉。
千头万绪,理不清看不明白,然后,小兰子出现了。
他冰冷的,没有气息的二十年中,唯一的色彩,唯一的意外。
所以他回头,一脸的温柔,一脸的惊喜。
也突然意识到,自己走到明处,其实,也是为了她,为了脱掉面具,坦然的面对她。
而她,却为死去的人哭泣。
那个笑得没心没肺,一脸蓝天白云的上官兰兰,终于,会为一个人哭泣了,只是,不是为他。
“他能给的,我统统都能给你”他承诺,用全部的心承诺。
请让我,重新看见你的笑容,在黑暗中,阳光般的笑容。
多少往事,他细细的讲,语气平淡,心中没有悲喜。
上官兰兰也不再抽噎,坐在一旁,静静的听。
他杀了李耀奇,上官兰兰觉得自己应该恨他,至少也该埋怨他,可是心
中却恨不起来,埋怨不起来。
当她不小心触摸到暗影的手时,那全然没有生命的寒冷,依然让她觉得心惊,本能的,想去温暖他。
俩人便这样站着,一人讲,一人听,烛泪滴了一夜。
直到破晚时分,上官兰兰才垂下眼眸,转身,低低的说,“我好累”。
暗影走上前,想说什么,却不防她身子一晃,直直的倒了下去。
他慌忙的伸手接住她,手探向她的脉搏,脉搏很平稳,没有紊乱的痕迹,呼吸也很平稳。
她竟然,睡着了!
暗影哑然失笑,因昨晚一也长谈而冰冷的心脏,如被清泉涌过一般,慢慢的复苏。
正文 (五十)酣梦春秋
她睡着了,是真的睡着了。
而那一觉,似乎睡得太久,直到一天的光影流转,她始终没有醒来。
仿佛下意识的,不想让自己醒来似的。
暗影于开始担忧,推着她,摇着她,可是她就是很执着的闭着眼,很执着的,不肯醒来。
他于是不再吵她,坐在床沿边,望着她恬静的容颜,他轻叹一声,“你需要时间,我也需要时间,也许这样对我们都好”
吩咐了西门轩好好的把守寝宫大门,李耀奇大步往芷缘宫走去。
百废待兴,轩辕浩去找轩辕如玉了,暂时没有与他会合,所以他必须趁这机会,将朝局稳定下来。
芷缘宫外侍卫林立,人人如临大敌,一脸的肃穆。
见到他来,百来位侍卫整齐的行着大礼,恭迎圣驾,李耀奇淡淡的点了点头,神色的从容冷漠,让在场的人都无端的生出一个念头。
帝王无情。
推开芷缘宫朱红色的大门,已经迎上来的赵司言连忙屈膝下拜,“皇上,太后刚刚安歇了”。
李耀奇停下了脚步,望了望珠帘里的绰绰身影,淡淡的说:“朕就在这里等”。
对于太后,他不可能有母子之情,对于那个女子唯一的记忆,便是十六岁那年,那只端着面具的手,带着金黄的指套,如施舍一般,给了他一个暗影的身份。
赵司言见他神色坚定,也不再多说,陪着皇上静静的侍立一边。
直到珠帘后传来一声咳嗽,赵司言才离了皇上,进去伺候太后。
不多时,太后的声音便响了起来,“是皇上吗?进来吧”
李耀奇大步走了进去。向那位明显憔悴了的艳丽女子施然一礼:“儿皇见过母后”。
楚韵如抬起眸,望着重新恢复疏远的儿子,心中微凉。
猎场里,自己这样失常,奇儿心中,一定在怪她吧。
“奇儿……”楚韵如唤了一声,终于无语。
心乱了,又焉能如往日般明晰果决?她知道现在正是朝堂危及之时,太师的势力要瓦解打击,在外的将领要安抚,敌国方面也要用心。
可是此时,她仍然,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甚至不敢问:你会怎么处理林肖南?
面前的儿子,已经是一个真正的皇帝,从来,伴君如伴虎,即使是自己的儿子,在权力在手的时候,也不得不忌惮。
李耀奇静静的着着她,静静的,等着她开口。
房间里顿时陷入难解的尴尬,落针可闻。
终于,李耀奇率先开口道:“儿皇已经将太师软禁在府中,林相芹拥兵十万,所以此时只能用林太师牵制于他,而不能妄动”
林相芹是林肖南的大儿子,也是被世人遗忘的林家大公子。
他与林相如的声名不同,从十五岁起,就被林肖南派往边境,十年来在战场浴血拼杀,不知不觉中,竟已是十万大军的统帅,而这些,都被林相如的光辉遮蔽了,世人往往忘记了他的存在。
而这一切,又焉知不是林肖南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