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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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年- 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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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声音远去。一切归于寂静。
二 AURES HABT,ET NON ALjDIET①
    老人一动不动,他不在思考,几乎也不在冥想。在他四周是宁静。平和、信赖、孤独。按丘上还很亮,平原几乎进入黑夜,而树林里就完全是黑夜了。月亮从东方升起,淡蓝色的天顶上挂着几颗星星。老人虽然满腹心事,情绪激动,却沉入一种难以表达的、无限的宽容大度之中。他感到心中升起了隐隐的曙光,也就是希望,如果希望这个词可以表达对内战的期盼的话。就眼前来说,他刚刚逃离凶狠无情的大海来到陆地,危险似乎都已烟消云散。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他独自一人,敌人不知他在哪里。他没有留下任何踪迹,因为海面不保留任何东西。他已无影无踪,无处可寻。他感到极大的宽慰,差一点睡着了。      ①拉丁文,可译为:他有耳朵,但听不见。这是《圣经·诗篇》中一句话的变体。……原译者注
    这位无论是心态还是处境都为所有这些纷扰所困的老人,在此刻的宁静中感受到一种奇异的魅力。大地和天空一片寂静。
    他只听见从海上吹来的风,风声是持续的低音,久而久之,几乎不再是声音了。
    突然间,他站起身来。
    他的注意力骤然间被惊醒,他瞧着地平线。有什么东西使他的目光凝定不动。
    他注视的是在他前方,在平原远处的科尔默雷的钟楼。钟楼上发生了不寻常的事。
    钟楼轮廓清晰。楼顶上有一个锥形体,在塔身与雄形体之间是钟室,钟室呈方形,楼空,没有防风板,四面八方都能看见,这是布列塔尼风格。
    而此刻,这个钟室仿佛在均匀有序地一开一合。高高的窗子一会儿全白,一会儿会黑,一会儿漏出后面的天空,一会儿又挡住了,一会儿明亮,一会儿光亮又被逮住,一开一合,持续不断,就像锤子敲打铁砧一样很有规律。
    这座科尔默雷的钟楼在老人正前方,离他大约两法里远。老人朝在边看看,地平线上矗立着巴盖一皮康的钟楼,它的钟室也像科尔默雷钟楼一样一开一合。
    老人瞧瞧左方的塔尼钟楼,它的钟室也像已盖一皮康的钟室一样一开一合。
    老人瞧瞧地平线上一个又一个钟楼,左边是库尔蒂、普雷西、克罗隆、克鲁瓦阿弗朗香的钟楼,右边是库万农河峡、莫尔德雷、帕镇的钟楼,对面是蓬托尔松的钟楼。
    所有钟楼上的钟室都一黑一亮。
    这是什么意思?
    这表明所有的钟都在摆动。
    它们一黑一亮,肯定在猛烈摆动。
    怎么回事?显然是在敲警钟。
    人们在敲警钟,疯狂地敲警钟。四面八方,所有的钟楼,所有的教区,所有的村镇都在敲警钟,而他什么也听不见。
    这是因为一来距离太远,声音传不到这里,二来从相反方向刮来的海风将陆地的声音更吹向内陆。
    四方的钟在猛烈地敲,而他这里是一片沉静,还有比这更阴森的吗?
    老人瞧着,听着。
    他听不见警钟,只能看见。看见敲警钟,这是多么奇异的感觉。
    大钟在指摘谁?
    警钟是针对谁的?三 大字的效用
    显然有人在被追捕。
    谁?
    这个刚强的人战栗了一下。
    不可能是他。人们不可能猜到他来了。驻这个地区的特派员们不可能知道,因为他刚刚登陆。巨剑号已经沉没,没有一个人能死里逃生,何况即使在巨剑号上,除了布瓦贝尔特洛和拉维厄维尔以外,谁也不知道他的姓名。
    钟楼继续它们猛烈的游戏。老人仔细观察,本能地数数,思绪起伏不定,从一种猜测跳到另一种猜测,从深深的安全感转到可怕的危机感。然而,这警钟可以有多种解释。
老人最后一再安慰自己说:“总之,谁也不知道我来了,谁也不知道我的名字。”
    几分钟以来,在他头部上方,在他身后,有一种轻微的响动,仿佛是树叶的沙沙声。
他最初没有留意,声音在继续,也可以说在坚持。他终于回过头来,的确有一个东西,是一张纸。在他头部上方,里程石上贴着一张大告示,正在被风吹落。它贴上去不久,因为纸还发潮,又在招风的地方;风与它嬉戏,慢慢将它撕下。
    老人是从另一面爬上沙丘的,没有看见这张告示。
    他踩上坐着的那块界石,用手抚平被风吹起的告示一角。天空宁静,六月的黄昏很长。沙丘下部昏暗不清,但顶上仍然明亮。告示的一部分是用大号字印刷的,借着暮色他还能看清楚,这就是他看到的:统一和不可分割的法兰西共和国
    我,马恩省的普里厄尔,派驻瑟堡海防军的人民代表,发布命令如下:前贵族德·朗特纳克侯爵,德·丰特内子爵,所谓的布列塔尼王公,已在格明维尔海岸偷偷登陆。
我宣布此人不受法律保护,并悬赏捉拿。凡知情告发者,无论该犯是死是活,都将得到六万利弗尔的赏金。赏金将用黄金,而不用指券支付。瑟堡海防军即将派遣一个营前去搜索前贵族德·朗特纳克侯爵。各市镇务必予以协助。
         此命令于一七九三年六月二日,于格朗维尔市政府发布
                签署人:普里厄尔马恩省
    这个名字下面还有另一个签名,但字体小得多,由于光线不足,无法看清。
    老人将帽檐压到眼睛上,将大衣领一直拉到下巴,然后迅速走下沙丘。在这个明亮的丘顶滞留下去显然毫无意义。
    他也许在丘项呆得太久了,丘顶仍然是唯一明亮的地方。
    他下到山脚,进入黑暗,放慢了脚步。
    他按照刚才勾画的路线朝佃户庄园走去,可能认为那边更安全吧。
    一片荒寂。在这个时刻没有人从这里走。
    他来到荆棘后面,站住,脱下大衣,将上衣的皮里翻到外面,又用绳捆好破大衣然后系在脖子上,这才又开步走。
    月光泻地。
    他来到两条路的交叉口,那里有一个古老的石十字架。十字架的底座上有一块白色正方形,大概是和刚才看到的一样的告示。他走近告示。
    “您去哪儿?”一个声音问道。
    他转过身来。
    树篱中站着一个人,像他一样身材高大,像他一样年老,像他一样满头白发,但衣衫比他更褴褛。几乎和他一模一样。
    此人拄着一根长棍,又接着问:
    “我问您去哪儿。”
    “首先我这是在哪儿?”老人回答说,声音平静,带几分高傲。
    “您是在塔尼领地。我是领地上的乞丐,您是领主。”
    “我?”
    “是的,您是德·朗特纳克侯爵。”四 凯门鳄
    德·朗特纳克侯爵……我们以后可以这样称呼他……沉重地回答说:
    “对。去告发我吧。”
    那人继续说:
    “我们两人都在自己家里,您在城堡,我在丛林。”
    “结束吧。动手吧。去告发我吧。”侯爵说。
    那人又问:
    “您是去埃尔布昂帕伊在园吗?”
    “是的。”
    “您可别去。”
    “为什么?”
    “那里有蓝军。”
    “有多久了?”
    “三天。”
    “农场和村民们抵抗了吗?”
    “没有。他们敞开了大门。”
    “呵!”侯爵说。
    那人用手指着稍远处,树梢上方露出了庄园的屋顶。
    “您看见屋顶了吗,侯爵先生?”
    “看见了。”
    “您看见屋顶上有什么吗?”
    “有东西在飘动。”
    “是的”
    “是旗帜。”
    “三色旗。”那人说。
    侯爵在丘顶时,引起他注意的就是这个东西。
    “是在敲警钟吧?”侯爵问道。
    “是的。”
    “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您。”
    “可是我听不见。”
    “因为是逆风。”
    那人又接着问:
    “您看见告示了?”
    “是的。”
    “他们在通缉您。”
    他朝庄园那边看了一眼又说:
    “那里有半个营。”
    “共和派?”
    “巴黎来的。”
    “好,我们去吧。”侯爵说。
    他朝庄园走了一步。
    乞丐抓住他的手臂说:
    “别去。”
    “那您叫我去哪儿?”
    “去我家。”
    侯爵瞧着乞丐。
    “您听我说,侯爵先生,我的家并不好,但是安全,它是比地窖还低矮的小窝,海藻当地板,树叶青草当顶棚。您来吧。您去佃户庄园会被打死的。在我家里您可以睡一觉。您一定很累吧。明早蓝军又要开拔,那时您愿意去哪里都行。”
    侯爵端详这个人,问道:
    “那么您是站在哪一边?共和派?保皇派?”
    “我是穷人。”
    “既不是保皇派,也不是共和派?”
    “我想不是。”
    “您拥护国王还是反对国王?”
    “我没有时间想这些。”
    “您对眼前发生的事怎么看?”
    “我没有饭吃。”
    “可是您还救我。”
    “我看到您被宣布不受法律保护。法律是什么东西?这么说一个人可以在法律之外?我不明白。那我呢,我是在法律之内?还是在法律之外?不知道。饿死,这是在法律之内吗?”
    “您挨饿有多久了?”
    “一辈子”
    “但是您救我?”
    “是的。”
    “为什么?”
    “因为我说:这个人比我还穷,我有权呼吸,而他连这也没有。”
    “的确如此。那么您救我?”
    “当然,我们现在是兄弟了,老爷,我乞讨面包,您乞讨生命。我们是两个乞丐。”
    “可您知道他们是赏我吗?”
    “知道。”
    “怎么知道的?”
    “我看了告示。”
    “您识字?”
    “是的,我还会写字。为什么我非得是粗人呢?”
    “既然您识字,又看过告示,那么您知道告发我的人可以得到六万法郎的赏金。”
    “这我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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