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素臣愣了愣,才明白过来,邵九话中的意思,接下去的日子,有招娣在宝龄身边,宝龄也许会安心些。他心头涌动起一股复杂的感觉,一直以来,他从未怀疑过自己的推测,邵九只是将宝龄当做一枚棋子,有用时自然很好,无用时便弃之一边,然而,今日,他突然发现很多事都似乎不是他所想象的那样,除了心头的震动,另有一种强大的不安,将他笼罩。
宝龄对他无情,他并不是不知道,之前纵然难以置信,但经历了那么多事,他不得不承认,她对他真的再无一丝眷恋。
那种无情,并非绝情寡义,倘若他愿意,他也相信,他们可以如同朋友那般相处,只是,再无男女之情。虽不如绝情寡义,却更叫他难受。
然而,在这之前,他虽失落,心痛,心中却还怀着一丝小小的希冀,因为他知道,邵九是怎样的人,纵然宝龄付出一切,邵九亦不会又所动容,故此,就算是卑鄙,他也要将她留在身边,便是希望有一日,她对邵九完全死心,能渐渐地接受自己。
然而此刻,似乎有什么变了。
方才邵九给他的震动还未平复,此刻他又想起那一日,宝龄为了救邵九,而付出的一切,这一刻,他才真正地感到绝望。
他竟没有发现,他从没有发现,这两个竟是那个地默契,甚至是站在生死边缘,或即将失去一切的时候。
他原以为那是宝龄单方面的付出,如同他之于宝龄,但,原来错了,竟是不是如此。
他望着邵九,心中又是迷惑,又仿佛被什么东西哽住。难以呼吸,终是道:“邵九,你对她究竟。。。”
当初他放手,是因为他不了解邵九,纵然知道他是帮会之人,但只要能给宝龄幸福,他甘愿放手,当他开始怀疑邵九道证实邵九别有用心时,便决定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宝龄再受到一点伤害,然而这个时候,他却很想知道,到底什么才是真相。
之前阮素臣的所有问题,邵九均回答的极为从容不迫,只有此刻,他仿佛有一瞬间微微地走神,随即,慢慢地笑了,他的笑容有一丝恍惚,却是温柔无比,如同月光静静地洒下来:“我说过,既然选择了公平,纵然再无可能,我亦不会后悔,同样,我决定的事,我想要的,也绝不会放弃。”
如同他此刻在离胜利的巅峰只有一步之遥之际,绝然地放手,并非放弃,而是有所抉择一般,既然已经看清了自己的心,不再闪避,那么,那个人,他也绝不会放弃。
这句话看起来不是答案,却是最好的答案。
阮素臣十指慢慢地卷缩起来,这一刻,他感受到了面前的少年那股独有的强大的压力,他说话时分明那么温柔,那种从容镇定的气流,却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自信与执着,是他难以企及的。下一秒,却见邵九仿佛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对了,你给我吃的药,是何时发作?”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如同问一件极普遍之事。阮素臣沉默片刻,道:“要根据药量而定,我给你的药。。。大约要五天之后。。。”
他虽这么做,但他到底不是一个毒辣,工于心计之人,做不到最狠,所以,在用量上,让裘沛减轻了许多。
“你的确不适合算计人。”邵九仿佛也是微微一愣,随即却是笑了,接着喃喃一句。“还有五天时间,足够了。。。”邵九秀丽的眉头舒展开来,“谢了,那么,走吧。”
阮素臣愕然地杵在原地,他说“谢了。”
他居然谢他?他说话时,少有的真诚,阮素臣不觉愣住:“他谢的是什么?”
一个时辰之后,骆氏重新又跪倒在佛堂的观世音佛龛前,她的自首是虔诚而静谧的,眼底的波澜却仿佛要流泻而出,只因方才所发生的事,是在出乎她的预料之外。
这几日,她只有靠吃药才能安睡纵然如此,睡的极短,总在半夜时分惊醒。她所最不想面对的事终究是要来了。纵然她用尽了一切办法,却还是无法阻止那一切的发生。
这几十年来,骆氏是矛盾的。一方面,她是那么盼望阮家皇朝的覆灭,这片天下重新回到被北地人所夺回,亦能让她这么多年愧疚的心能够平静一些,而另一方面,她却不希望那些风波会殃及道自己的儿子身上。
顾家人是罪有应得,阮家的天下也本就是用卑鄙的手段得来的,所以,她才在反复的挣扎之下,只身北上,将暗军的暗符交给了聂子捷,只因那个时候她很清楚,聂子捷是个忠义善良之人,就算他为北地赢回了天下,只要她相求,他便会留阮素臣一条性命。纵然她心中的怨恨从未磨灭过,她也是一个母亲,阮素臣……他并没错,就算他的出生是个错误,也是她一手造成的。
所以,她这么多年来一心期盼的便是阮素臣能在这场杀戮中抽身,从他小时候开始,她便不愿地他太过锋芒毕露,要他远离军中的一切事物,在他提出要去苏州时,她亦求之不得。
然而,仿佛冥冥中早已有了定数,她昔日的孩子竟诶有死,不止没有死,还一步步地进行着报复,而阮素臣,不止无法抽身,如今甚至站在了漩涡的忠心。
两两相对,是血脉相连的兄弟,亦是刻骨的仇人。
她可以说服聂子捷,却无法说服那个孩子,甚至在那个孩子面前,她无法开口来求他放过阮素臣,哪怕是一句话,也觉得羞愧,没有资格。
万般无奈下,她只得给宝龄下毒,她希望宝龄能够制约住那两个人,再不济,若无法免去那场战争,或许阮素臣能够退一步,他的顺从,会换来邵九的一念之仁。
然而,还是失败了。
她痛苦,撕心一般,但却无能为力。在邵九冷酷而从容地说出要用宝龄的性命作为筹码时,她便知道,北地收复失地的那一天快到来了,然而,她的另一个愿望,便再无实现的可能。作为一个母亲,她注定要心碎了。
一个可以将自己的心毫不留情的撕裂的孩子,又岂会放过阮素臣?纵然两人之间有无法割断的联系,那种联系对邵九来说也是一种耻辱的象征吧?
所以,当一炷香之前,阮素臣与邵九双双走进她佛堂时,她彻底的愣住了。
她想不到有任何原因,能让这个少年回头,但很快,阮素臣便将原因告诉了她,那个元婴让她心如刀割。
竟是阮素臣趁邵九来谈判之际,在他的茶里下了毒,而迫使仿佛已经成型的局面,发生了始料未及的逆转。
她从未想到阮素臣会这么做,在她的心中,阮素臣一直是一个不齿耍手段的人,而如今却。。。
但更让她惊讶的邵九,邵九仿佛处于一种虚弱无比的状态中,从来微微上翘的唇角没有意思弧度,冰凉而苍白。
他说,愿赌服输。愿意亲手舍弃那么多年来布置的一切,只要能活下去。
“你真的愿意放弃那一切?”骆氏难以置信的重复了一遍。
愿赌服输,那是他的性格。她并不是了解这个孩子,而是,这一点,他的父亲亦是如此,这也是遗传?他的父亲,那个她愧疚了一生的男子,便是那般,忠肝义胆,信守承诺,成不自负,败也从容。
“我死过一次,不想再面对一次死亡。”邵九望着她,一字一字地道,“当初我好不容易才活下来,若死了,便什么都没有了,又拿什么来夺回一切?”
他的唇边有一抹苦笑,看起来绝望而灰暗,真正如同一个走到悬崖的人,再无前路。
“那么,臣儿。。。”骆氏急切的看向阮素臣。
此刻,她的担忧转变了方向。她害怕的是,阮素臣并不肯放过邵九。
阮素臣面无表情地道:“只要娘给我宝龄的解药,他的命,我不屑要。我会让他交出暗军,收回北地军的军权,他的身份早已暴露,那个时候,他已没有可以仰仗了,既然如此,我又何必杀他?到大局稳定那日,我便会给他解药。”
那药,严格来说,并非是致命的毒药,只是一种能让人什么都做不了的药。
“臣儿,你………决不食言?”骆氏的目光如一簇幽暗的火苗,带着爱哀婉的期盼。
她终究还是在意邵九多一点吧?阮素臣心中刺痛,别过头,冷冷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长长的一口气,从骆氏喉咙深处吐出,她浑身已是冰冷的汗。
这样,是最好的结果了吧?
骆氏凝神望着佛龛上的佛像,喃喃道:“思庭,我终究无法做到替你重新夺回失去的那一切,无法赎我这一身的罪孽,只是。。颜儿,那一切,都比不过颜儿,思庭,我不求你的原谅,我这一生,只求颜儿能平平安安,至于我。。。”她的脸上露出一丝幽幽的笑容“只要看到颜儿真正平安了,我都没有一句怨言。”
贰佰伍拾玖 遇袭
鸡鸣的时候,陆离来敲宝龄的屋门,此时距离宝龄来到这里已是第五天,之前陆离为了避嫌,将隔壁唯一的意见柴房收拾了一下,每晚便住在那里,每日日出的时候,陆离便会如同一般的农家人一般,挑挑水,做一些杂货,很少来敲宝龄的门,所以宝龄有些惊讶。
她披着衣裳去开门,看到窗外天边的第一缕阳光才微微从云端冒出头,而门外的陆离却提着一个箱子,不觉挑了挑眉:“什么事?”
陆离的神情与平日有些不同,沉声道:“城外的军队已经撤兵,我们要随着北地军撤回北地去。”
去北地?宝龄错愕地瞪大了眼睛,还为反应过来,陆离已经打开箱子,箱子里放满了一些女性的衣裳,大多是后后的棉衣:“北地严寒,我买了些御寒的衣裳,事不宜迟,立刻启程吧,”说罢似乎顾不得避嫌,拉住宝龄便往外走。
这几日陆离虽已不如刚开始那般不自然,但亦从未与她有过过多的接触,除了每日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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