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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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相思-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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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听见身后,爹爹撕心裂肺的呼唤:“宛音!”
  后面却又有人追来了。
  丫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直直倒了下去。
  我看见她瘦伶伶的手腕晃了一晃。
  然后,我被一双手用力攫住。脑后一阵钝痛,下面的事,便浑然不知。
  仿佛所有的乌云都覆盖到西湖,灾难降临。
  记忆在这一瞬哽住,无法继续流淌。雨声愈繁,我听见爹爹鲜血喷涌的声音,就如这雨声一般。浑身打了个寒战,呼吸艰难。
  从此踏上远去西京的征程,籍没教坊。
  而今的崔四郎,是否就是长安城里一位鲜衣怒马春风得意的少年?他大抵已不记得曾有一个会弹琴曲与他听的宛音,有一个曾经低声说要在西湖等他回来的宛音。
  

公主
盛夏午后,教习并宫人大多浅憩休息,我挂记新学的琵琶曲,悄悄跪坐于琴室拨抹调弦。有一处音调总觉不妥,往复多次仍不满意。素色短襦濡湿汗水,心中唯念内侍官梁寿当初一句“只有技艺才能使你们岁月长久”。
  忽而身后帷帐簌簌一动,以为是和子也来练习琵琶,却见一个娇小轻盈的身影。她扶住门框,张望间露出狡黠笑意。
  她约略十四五岁年纪,梳与宫人无二的双螺髻,却着碧色薄襦、郁金色敷彩轻容花笼裙,轻黄嫩绿,十分相宜。看服色显然不是普通宫人,一时不知如何行礼,只好放下琵琶轻轻下拜。
  “哎哎,别出声。”她及时制止我的发问,“来,我问你,你知不知道梨园乐工住在哪里?”
  我小声答:“仿佛在禁苑梨园。”
  “是吗。”她显出很失望的样子,“我还以为是在教坊呢。”
  “姐姐有什么事?”
  她细细打量我一番,又环顾四周,压低声音说:“我找一个人。”
  琴房不甚通风,她额上已沁出一层细汗,却没有一柄团扇取凉。我把自己的白团扇给她,她毫不客气接过,用力扇摇。歇了片刻,她提裙起身,蹑足而出。廊内传来一阵脚步声,她连忙又回到琴房,屏息不语。
  帷幕外是值班宫人,询问道:“谁在琴房?”
  我走出去答:“是奴婢。”宫人微笑:“是卢善才的弟子?难得如此用心。”说罢渐行渐远。
  那女子这才松口气,抚胸轻叹:“可吓坏我。”
  她又问:“你确信是在梨园?”
  我点头。
  她双睫微垂,露出遗憾的表情,兀自道:“看来只有下次再溜过去了。”
  才走出去几步,她又折回,急道:“你们这里怎么走出去?我找不到路了。”
  “姐姐不认得?”我愈发讶异,“姐姐从何处来?”
  “不许多问。”她打断,“快带我出去。”桐荫寂寂,蝉声起落。我迟疑不定,须知云韶院规矩极其严苛,宫人不经许可绝对不得轻易走出。然而看她这样焦急,便再没有太多犹豫,答应带她认路,不过只能走到离院门数丈开外的荷花池。
  宫苑一片寂静,她随我穿花拂柳,还没有走开几步我已预感到事态的严重——身后分明一声呵斥:“站住。”
  内官认出我:“上次受的惩戒还不够么?”
  我扑通跪下:“中贵人恕罪。”
  他径直走来,扬手一记响亮耳光。我低首,已经学会默然承受。而待内官要教训那位姐姐时,抬在半空的手臂忽地僵住。
  她唇角一勾,淡淡道:“放肆。”
  “奴婢眼拙,万安公主宽恕!”内官惊得扑地告饶,“贵主宽恕,贵主宽恕!”
  我也极为惊诧,她却已是一副庄肃姿态,冷冷说:“我不过喜欢这位宫人弹的曲子,有什么不妥么?”
  “贵主宽恕……”内官语不成调,“不知万安公主驾临云韶院,十分慢待……”
  “好了好了。”她扬扬手,“就当我微服出行,不许声张。”
  内官迭声答应。她很满意,忽而闪闪眼,指定我道:“你,继续陪我走。”
  我垂首跟从,亦步亦趋。内官不敢多问,只有远远跟随。她突然站定,对内官喝道:“不许跟着我!”
  内官连忙立定了,却颇为难:“贵主……”
  公主不理,兀自要拉起我走。
  我也很不解:“公主不是应当回宫么?怎么到这里来?”
  “刚刚已经告诉你了啊,我找一个人。”她拿白扇遮住骄阳,无奈道,“可惜找错了地方。”
  “公主若要找人,直接与宫人说不就可以么?”
  “你问题真多。”她稍稍不耐,却又笑起来,“告诉你也不妨。你知道那天大宴曲江池时鼓琴的琴师吗?我就是想找他。”
  “陈郎!”我几乎脱口而出。
  她笑:“你也知道?一定是听到他那晚的琴声了吧。他是梨园最好的琴师陈芜。嗯……我也想学琴。”
  缓步轻行,倏忽已至荷花池。我该止步,她却还没有说完:“然而母亲不许,说叫爹爹知道,一定又嘲笑我做事没长性……”
  我不知如何答话,只躬身不前。她扬扇拍打池畔莲叶,叶上水珠簌簌游动,她蹙眉低语:“好伤心。”
  我说:“奴婢之前还不知道,公主也会伤心。”
  她噗嗤一声笑了,仿佛听了一个很大的笑话。一边借藤荫处坐下,一边同我说:“我当然有很多伤心事啊。首先我娘不是贵妃不是贤仪不是芳仪不是婕妤也不是才人,她只是美人。哦,我不是说抱怨母亲品秩太低,而是说在宫里,美人有时候是会受贵妃贤仪芳仪婕妤才人们欺负的……虽然有些娘子对我也很好,可是我看出她们不是真心,我也不喜欢她们……其次,我很少能够出来玩。我的姐姐们就不一样,她们可以驾着马车进宫,也可以随心所欲驾着马车出宫……而且,她们还有性情温顺的驸马……”
  我含笑安慰:“也许是因为公主还没有到可以随心所欲的年龄?”
  她又笑起来,“你真有意思,小人儿故作老成。”却又黯然叹道,“其实最伤心的,是爹爹要把我嫁到南诏去……”
  “南诏?”
  “不跟你说啦!”她回过神,“总之都是很伤心的事,你是不会知道的。”
  不远处一队宫人已捧着水盂巾帕迤逦而来,想是万安公主的随驾。她看看我,颇无奈地补充:“你看,走到哪里都不自由。”
  趁随驾尚未走近,她把团扇还给我:“你比我的宫人有意思,以后或许还来找你说话。”
  

金奴
今上千秋节在八月五日。时已入秋,宫苑内有金桂、银桂、丹桂错落绽放,香气沁人。卢善才说,宜春院的清商伎人数不足,需从云韶院召入若干。
  《清商曲》是隋朝宫廷流传至今的乐曲,国朝每遇盛典必有演出。清商曲所需乐人甚众,有编钟、编磬、独弦琴、击琴、瑟、奏琵琶、卧箜篌、筑、筝、节鼓各一,笙、笛、箫、篪、方响、跋膝皆二,歌二人,吹叶一人,舞者四人,并习《巴渝舞》。
  “宜春院奏琵琶的内人孟菊奴病了,其余几位擅长琵琶的内人又被排入西凉伎和天竺伎。所以必须从我们云韶院中选去一人。”卢善才微微笑顾众人,前辈宫人均面露喜色。
  云韶院琵琶伎中最出色的当数谢金奴。金奴来云韶院已有五年,往日宜春院缺少琵琶伎,总是她去填补。而她却并不愿编入宜春院,只是专心留在云韶院,连教习都需恭敬以待。
  卢善才的目光自然落在金奴身上,温言道:“金奴,这一次还是你去罢。”
  身边的和子小声道:“什么时候才能像她这样?”
  却听金奴说:“金奴过去已有太多机会,想是对其余姊妹十分不公平。其实有许多姊妹都比金奴出色,这一次我就不去罢。”
  平日对金奴多有嫉妒的几位宫人颇是意外,而金奴已神定气闲,微笑移座至屏风一侧,任凭卢善才继续安排。
  卢善才略感为难,除却金奴,其余几位拔尖的宫人姿色技艺不相上下,但名额只有一个,所以不便抉择。
  金奴又一笑,想出折中之法:“不如从新来的宫人里挑选一个。”
  她款款摇扇,朝我们当中随意一指:“就她好了。”赫然惊觉,那团扇对准的正是我。众人一片哗然,都觉不可思议。
  金奴却很肯定,笑吟吟道:“就是她罢,随我来。”
  我懵懵懂懂随金奴过去,接下来几天一直随她练习《清商曲》。金奴丰颜妙目,姿态从容,却异常严厉,所教曲子仅只一遍,然后阖目听我演奏。若有错处则用拨子狠狠击打我的掌心。我战战兢兢不敢大意,总算把完整的《清商曲》练习成段。
  她微微展颜:“是不是奇怪我怎么选了你?”
  “因为你看起来最普通。”她掩扇笑道,“像你这样普通,即使编入宜春院也不惹眼,也不懂得争权夺势,更不会对别人造成威胁。”
  我默声不语。她又笑道:“希望我没有看错。”
  我领会其意,轻声答:“姐姐放心,奴婢记得内侍官梁寿说,唯独技艺可保岁月长久。”
  “很好。”她半眯起眼,拿纨扇盖住脸,“你继续弹。”
  金奴选中我是因我的普通不起眼,但在宫人中我又成了不普通的那一个,走到哪里都惹人议论:“这小丫头不知用了什么手段!”
  每日从金奴那里练习回来已是薄暮时分。这也是宫人们忙碌一天后的休息辰光。她们或是梳洗或是嬉戏。这一日晚风细凉,庭院中木芙蓉半开半闭,花枝仿佛不堪负荷,浅浅垂下去。荷花池里莲衣脱尽,莲蓬初生。水鸟掠过池面,又倏忽飞入茫茫夜色。
  回廊桐荫下,有三五位宫人鬓鬟相对,走近了才知道在玩弹棋。弹棋棋盘为方形,中间隆起,四周平坦,而边角又微微隆起。二人对局,双方各六子,先列棋相对,以手指弹棋子击开对方守门的棋子,然后将棋子弹入对方的棋门,是我们非常喜爱的游戏,以往她们也和我一起玩耍。于是不免驻足观看。
  “呀,是陆宛音。”有人发现了我,牵袖覆住棋盘,“你看什么?不是在专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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