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风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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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风骚- 第2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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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之气太重,如今皇上完全听信于王安石一人,对司马君实也有些疏远了。当她谈到因“变法”受到百官反对,皇帝与弟弟岐王颢出现不睦时,泪珠悄悄滴落在丈夫的臂膀上……

  公主谈到母亲皇太后,那是一颗女儿心的袒露。母后时时关心着皇上的行止,怕被朝臣愚弄而不自知。但迫于朝制又不能干预,因而心底极其焦虑。母后时时注视着王安石的言行,担心“变法”失败,担心皇权旁落,担心“变法”变丢了江山。母后的头上过早地出现了几丝白发……

  公主谈到太皇太后,那是一个皇室女儿对一位皇族之神的感念。太皇太后虽然不再干预朝政,整日安详大度、无忧无虑地享受清福,其实,何尝掉以轻心!朝廷重臣的去留升贬,谏院、御史台官员的出出进进,太皇太后都在嘻嘻哈哈、不言不语中——看在眼里。心深如海的老祖母啊……

  公主谈到朝廷重臣换班和御史、谏官被逐被贬的经过,流露出极大的困惑。特别是谈到苏辙的被贬和那篇应时而出、来历不明的《辨奸论》时,声音发抖,把脸紧紧地贴在丈夫的脸上,低声说:“一场‘文字狱’也许会随时出现……”

  王诜紧紧地搂抱着公主,极尽安慰、体贴。是啊,自己与苏氏兄弟交谊甚深,过从甚密,会不会招惹皇上和王安石的猜疑呢?皇宫原是滋长“猜疑”的风水宝地呵!

  夜过三更,床头的红烛燃尽了,王诜和公主仍在悄声谈论。

  清晨早膳用过,王诜急忙拿出自己半年多来所画的二十几幅江南风情,陈列于卧室四周的墙壁,在公主面前深深一揖:

  “晋卿此行,撷得江南风情几片,恭请公主指教。”

  公主甜甜地笑了,打趣地说:

  “离别九个月了,既未得枫叶题诗,也不见鱼雁传书,原来驸马已把一腔情愫,都献给江南了。”

  王诜拱手“谢罪”:

  “公主所言极是。江南风情之美,在晋卿心中,只有公主可比啊!请公主逐幅审示吧。”

  公主嗔怪一笑道:

  “谢驸马贫嘴深情,我可要细细品味评说了!”说着,挽起丈夫的手逐幅欣赏起来。

  美的情,美的意,美的江南风光,美的夫唱妇随,美的夫妻同心。

  《柳燕图》、《红枫图》、《竹石图》、《茶园图》……这哪里是画?是丈夫那颗知美、知善、知真的灵魂!

  一幅《惊涛裂岸图》展现着长江的壮澜雄威,室内似乎腾起了磅礴涛声。公主的神情庄穆凝重了,轻声赞叹道:

  “汹涌壮丽,东流不回,千古如斯!长江,华夏民族生生不息的象征啊!驸马,这样的情景,比你一向自慰的《人月圆》如何?”

  王诜应对:

  “《人月圆》一词,出于京都脂粉,而此情此景,乃天地造化。”

  公主点头。

  一幅《群峰晓雾图》画庐山清晨奇丽之景观,公主惊愕:

  “这是庐山吧?云雾庐山,真是这般的如锦如缎吗?”

  王诜作解:

  “公主,这是庐山日出时刹那间的情景,被我偷来了。”

  公主嫣然一笑:

  “为偷得这片风光,驸马有几个晚上没有睡好党啊?”

  “十个清晨,坐等日出。”

  公主道:

  “值得,孺子可教!”

  王诜拱手:

  “承蒙公主嘉奖。”

  《云帆相映图》绘鄱阳湖寥廓平静。公主曰:

  “但愿朝臣们的心胸都如此湖,世上就会少生许多麻烦了。”

  《秋江待渡图》引起了公主极大兴致。

  “江水悠悠,芦花孤舟,举篙眺望,丝系岸柳。驸马,此渔夫何人?在等何人耶?”

  王诜笑着询问:

  “公主细瞧,此人神态似谁?”

  公主细瞧惊喜:

  “形影传神,此人倒有几分似驸马啊!”

  王诜乐极:

  “灵犀相通呵!此人正是在下工洗。你看,这件短衫不就是公主亲手缝制的吗?腰间的这颗王佩,不就是公主那晚悄声送行的信物吗?王诜举篙眺望,是在思念身居京都的公主!”

  公主幸福地倚在王诜的怀里,悄声说:

  “如若真的有那么一天,驸马,你可要轻轻地摇橹,轻轻地划桨……”

  王诜拥抱着柔情的公主。

  一幅《乱云劲松图》闪入公主眼帘:乱云如墨,势若波涛,向山崖劲松翻卷,大有折干拔根之意。劲松耸立,枝干如铁,雄姿奇俊,刚毅不屈。两相衬托,人生真谛力透纸背。公主挽着王诜的手,观赏良久,感慨而语:

  “乱云如斯,劲松如斯,深山崖顶也是如斯的不平静……”

  王诜应和:

  “自然造化之妙,胜于命运安排。人生能如劲松之于乱云而不屈,足慰生平了。”

  公主点头,抚着王诜的手说:

  “驸马,把这幅画送给苏子瞻吧!山崖劲松者,苏子瞻也。”

  王诜高兴异常:

  “贤哉公主,惠哉公主!我今天就去拜访苏子瞻。”

  公主又郑重叮咛:

  “再带些银两去,子由的七个子女都留在京都,苏子瞻养活着二十多口人的家啊!”

  黄昏时分,王诜乘车来到苏府门前。华丽的马车使苏府老门丁惊慌万状,不知所措地跪倒在车前迎接。当他认出来者是半年多不曾见面的驸马爷时,脸上浮起欢笑,欢颜稍门即逝,代之以惜惶凄楚:

  “这是两个月来头一次马车临门。”

  王诜在老门丁的陪伴下走进庭院,心头陡地一寒。一片萧杀景象涌入眼帘。花圃枯叶铺地,鱼池沉寂无波,藤蔓枯萎在假山上,梨树光秃秃地在寒风中抖动着枝条。

  老门丁似在自语地对客人说:

  “二郎的几个孩子病了,夫人照看着。大郎心里不痛快,在书房里又醉了酒。任妈的头发全白了。唉,这个家……”

  突然,正屋廊檐下传来惊喜的问声:

  “是驸马爷吧?”

  王诜抬头一看,年老的任妈,银发如丝,以手作棚,老眼昏花地站在廊檐下张望。他叫了一声“任妈”,快步向前走去。任妈跌跌撞撞迎下台阶,高兴地叫道:

  “驸马爷啊,我家大郎可把你盼来了!”

  苏轼一直在孤独与寂寞中苦守着。

  弟弟子由的被贬离京,对他的打击太大了。他怀疑自己多年的理想抱负,怀疑在文学上的追求,怀疑自己的才智。特别是在子由的几个子女接连患病发热的十多天里,他甚至怀疑自己能否做一个好的兄长和好的父辈。他曾考虑自己是否应该放弃现时在朝廷当的这个碌碌无为的闲官,跟着弟弟子由到洛阳去,平平安安地做个老百姓。他又曾多次地宽慰自己:介甫比自己强,有魄力,有创见、有狠心,有霹雳手段,有藐视一切的气派,自己何必多嘴多舌呢?贾谊恃才而不善自处,终成悲剧,自己也该老老实实,服服帖帖。

  但是,关于“变法”种种失误的消息不断传入朝廷,也传进苏轼的耳朵:“均输法”实施中出现“官商勾结”,“青苗法”推行中出现“抑配贷款”,朝廷官员又一次出现了“誉者日寡,毁者日众”的局面。苏轼一颗近乎于麻木的心又活动起来,高傲而多愁的心性很快又化为一种强烈的自责。为人臣者,知而不谏是不忠,谏而患失,更是不忠;为诤友者,见友之过而不匡正,是不义,匡正而迟疑,更是失于友道。朝政是介甫的家务吗?国家是介甫的园林吗?该是说出自己意见的时候了!可是……介甫毕竟是现时的执政,而且是一位不听谏言的拗相公啊!

  他思念弟弟子由。有子由在,可以倾诉心曲,可子由因谏言而遭贬,离开自己了。

  他思念陈慥、王诜。有季常、晋卿在,可以交流所思,季常能给人以勇敢,晋卿能给人的谨慎。可季常、晋卿都杳如仙鹤,不在京都。

  他想去拜访章惇。子厚见事机敏,定能示以去从。可子厚现居朝廷要津,事繁时少,打扰木得的,且有探风摸底之嫌,不愿为也。

  拜见司马光吧?君实心底坦诚,定能尽力相佐。可君实现时处境与自己相似,与其交往,有暗中勾结之嫌,不敢为也。

  道路堵塞,举步维艰。他苦闷,焦炙,每日以酒浇愁,酒醒之后,更是闷如气闭,焦若火烤。

  王诜在任妈的引导下走进苏轼的书房。酒醉的苏轼从竹榻上一跃而起,抱住王诜连拍带打,狂声乱吼:

  “大喜,大喜,天降大喜!门可罗雀,门前的麻雀被你的马车驱散了!任妈,掌灯,设酒,制肴,传琵琶她们来,传全家老少来,为晋卿接风洗尘!”

  任妈造声应诺,苏府腾起多日不曾有过的笑声。

  一坛佳酿,几盘美肴。苏府上下老少人等都来到书房,享受王诜带给苏府的这次特殊的欢乐。酒桌上,王诜居于上座,苏轼居于下座,任妈和王闰之坐在左右作陪。琵琶等九名歌伎列于王诜右侧,为客人献歌献舞。苏府仆役、婢女带着苏轼十岁的儿子苏迈和苏辙的七个子女,坐于书房一角,吃着王诜带来的江南果脯,气氛亲热而略显寒酸。

  琵琶聪明,率领歌伎弹唱的又是王诜的那首《人月圆》。

  歌声中,苏轼举起酒杯,对王诜说:

  “苏轼酒量浅小,举全家之量以伴晋卿畅饮,今夜一醉方休。”

  王诜举杯应和:

  “子瞻酒量浅而智谋足,王诜拜谢,当一醉而报子瞻。”说着,举杯而尽。

  歌声悠扬,任妈、王闰之、琵琶、胡琴、倩楚和苏府的仆役、婢女,轮流向王诜敬酒致意。王诜酒量极佳,举杯频饮。乐在酒中,意在酒外。

  歌声悠扬,引人叹息:

  九个月前,苏轼、苏辙曾在庭院梨树之下设宴为陈慥饯行,王诜亦临场祝酒,琵琶曾弹唱此词,以期人月常圆。可九个月后的今天,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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