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尔滨,不要扰乱她的脚步,不要像西南大学那样冷淡人的心……让张思颖以张思颖的方式走,好吗?
看得出,温柔的松花江能够,但我却不能够。
你教我怎样送回那张认认真真的脸,你教我怎能不犹豫她面前的千百条路。
犯不着考虑独院里的预言,犯不着在意是人走还是梦走……没料到,我的第一次卖醉,竟是在她和我之间,在远和近之间。清晰地倒映在花溪里的她,弯曲的。有谁爱她呢?如果不是哈尔滨。
灼痛的目光,晃动了哈尔滨处女般的宁静。
有谁宽容她的放纵呢?如果不是哈尔滨。
梦境中,我恭恭敬敬跪在哈尔滨大门前。
我的左手,指着千百条康庄大道。我的双眼,睨着南方那座曾经伫立的山坡。
山坡上光秃秃的,只有风从那里经过。
叁拾叁
花溪的水,冷阴阴地绿着。戴满小白花的碗豆,眼睛半闭半睁;而柳条儿呢,像初嫁的小媳妇儿,一见生人就娇羞羞背过身子。若不是偶尔有水雀贴着水面掠过,我几乎要以为这片浅湾,是画在画上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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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节:无处释放的青春(72)
邵美放下画夹转过腰,我望着她在河水中的影子说:〃假如这河边,也有我们一块地,那该多好呀!这样的黄昏,扛着锄头回家,夕光贪婪地爬满你的裙,村里的单身汉,一个个眼睛瞪直,成天盼我不在家……〃
〃回到家,你也像塌鼻子女婿一样昏昏浊浊靠着矮墙。〃邵美抢过话,〃其实塌鼻子女婿懒死了,你瞧他那块地,满是草。〃
〃才不会,我要让我们的地,长满吃的玩的。〃潜伏的农民德性给勾引出来,憧憬得有头有尾。
〃午后太阳晒厌了,觉又不想睡,是可以找邻居吵吵架的……那大肚子的楚昕儿,在我们地边转转,白菜凭空少了几根。难道它会生脚?〃
邵美嘻嘻哈哈滚在我怀里,放开胆子吻我。爱情一旦和刀耕火种挂钩,不但实在,而且可爱。
〃你做什么都配,就是不配做农夫的妻子。〃我抱住她,满脸泥土色,像当年抵制日货的的父亲。
〃这叫用流行表达传统,是时尚。〃她索性将我压倒在河岸上,这时候,上游的渔夫只要稍稍回头就见得着我们,但是他没有,连他拖着的网也没有。时尚化是可怕的东西,尤其对我这种从没高贵过的人来说更为可怕。我歌颂情爱,也即是间接歌颂xing爱。在人类社会,性永远只属于自然领域。当人们力求把自然时尚化的时候,那当然是离自然越来越远的时候。
邵美压在我身上,我压在狗狗秧星星草败节草猫猫眼灯笼棵灰灰菜身上。
可怜啊,时尚化的自然。我想起已经远在天边的纯粹的自然。那里没有流行,没有传统。渔夫听见响声肯定会回过头,看清了,跺着脚乱骂。
我喘着粗气,眼光越过邵美去想她水中的倒影……如果有的话。
邵美哼哼唧唧,她好像陶醉了。
在她看来,年轻最大的优势在于可以没完没了地接吻。
这个仁慈的傍晚,我软得连《忆萧红》也不想看。
邵美说美术学院今天举办一个学术报告会,一定要我陪她去。
贴着墙,跟在邵美背后往学术报告厅里挤,我心慌慌的,十足的乡下佬混进绅士圈的狼狈。也不怪,第一次置身猩红色的学术报告厅,身前身后都是玩艺术的,咋不慌?邻座是大鹏紧挨着微露着肚脐眼的马丽,牛仔衣天使般张着翅膀,给我想飞的冲动。大鹏贪婪地紧捏着马丽的手,臃肿的身子几乎要贴在马丽高峰似的乳防。马丽往里挤挤,肚脐眼忽隐忽现,很是过分。
我偷偷地四处打量。
主席台上空横着〃纪念梵高逝世××周年〃的隶书条幅,两边挂着马丽她们临摹的《花盛开的果树园》、《邮差》、《吃马铃薯的女人》……耷拉着脑袋的麦克风旁边耷拉着一个不像梵高却像《花花公子》老板海夫纳的主持人。他准备发言,脸红红的。主席台的楼梯口立着两个长裙拽地的女孩子。绝妙的两个静物,我看见有好几个人在速写。
〃下面,有请学校公关协会会长讲话。〃主持说着,行了个九十度的夸张礼。
〃感谢各位大中午光临。梦乡少个庄周,报告厅多个听众,该感谢!〃短小精悍的男人自鸣得意地停下,眼观鼻,鼻观心,心观听众,没收到所想像的掌声,他继续演说。
〃众所周知,文森特·梵高是梵高家族、十九世纪的荷兰,席卷世界画坛的印象派画风中充满传奇色彩的大师。印象派的是非曲直早已有了公论。梵高同谁结婚,先前九五画室的代表已经讲过。梵高不是一个婚姻能左右作品的情爱者。在这里,我想说的是提奥。姑且这样说,没有提奥,也就不会有梵高的这些作品。今天,我们纪念梵高,也等于纪念提奥……〃
邵美递矿泉水给我,轻轻问马丽:
〃谁在《医院的里院》上乱写字?〃
〃看不惯她的人那么多,谁晓得?〃
我扭头看,离得太远,灰蒙蒙的一片,看不清楚。
会长胡扯着梵高向韦森勃勒赫借钱的事,我听不进去,小声问马丽:
〃你们新印象派先前发什么言?〃
〃畅述不同程度地向梵高献身的女人们。着重讲了两个妓女天才。一个预言后世有两人谈画就必定提到梵高,一个能让梵高割下耳朵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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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节:无处释放的青春(73)
〃梵高一生穷困潦倒,阿尔斯,海牙,巴黎,圣雷米他差不多都是孤单活着。莫奈,高更,塞尚谁也没真正认识他的伟大,整整一个世纪后,他的小墓碑上才冠以〃伟大画家〃四个字!〃
〃海夫纳〃作哀悼状,双手绝望地伸向半空。
〃对于艺术,这是永远的损失,对于人类,这是嘲弄,诸君!尊重艺术,尊重艺术,尊重艺术家吧。文森特·梵高万岁!印象派万岁!〃
〃梵高万岁!印象派万岁!〃群情激昂。
邵美疯狂地欢呼拍掌,眼睛睁得老大,满脸印象派。
《安魂曲》轻风拂柳般响过后,纪念梵高的舞会开始了,邵美跳上主席台帮忙,画师们开始体面地调情。
我站到《医院的里院》面前,这是张思颖留在学校的最后的作品。
从我坐的椅子上望,邵美像村姑。
村姑唯一的卖点是纯朴。纯朴是一种需要保存的状态。科学为我们提供了许多保存的方式,照相是其中一种。
事实上我本人不喜欢留影,也很少保存别人的玉照。登长城的好汉几乎都背回几大段城墙,玩泰国的差不多都让人妖陪他一瞬成永恒,这仿佛是旅游惯例。我自认会几首野诗,喜欢在不是风景的地方看风景。而这些地方,我巴不得除了我,五十亿同类谁也别去染指,自然不肯拍照了。至于同谁家千金好,近几年来,渐渐患上不该忘的忘了,该忘的反而忘不了的恶习。她们的笑貌音容,人前不敢提起,人后又没提的必要。过去的岁月被有意无意冷落,正如邵美所说,一张照片又能说明什么呢?姐姐妹妹的,你书桌里这样的照片多的不是?不是不给,怕你头昏脑涨,连先到为君后到为臣也分不清,让朋友们笑话。
〃再说,一张照片能说明什么呢?〃邵美站到我面前,歪着脑袋问。
非不怪去大宁河飘流的合影,邵美总不肯让我放进影集。女人的心一旦亮起来,可真能照到五十年以后。照片是用黑白胶卷拍摄的,由于水汽的缘故,显得朦朦胧胧,巧的是两双手握得都很含蓄,有那么一点万水千山的味道。
可我今天开始后悔了。
先是听哲学老师说,人到晚年,靠回忆过日子。后来又见红枫湖边的男孩把他女友照在手巾上成天方方正正揣着,禁不住七不是八不是。自己的青春和爱,难道真去势汹汹,白白流走?然而邵美很固执,也许是守旧。对于我的回心转意,她连一寸小照也不给。马丽说,这札记,没照片,似乎少点什么。央了好几次好几次,邵美就是不肯图文并茂。下午林培又向我表示遗憾,我自家有苦难言,只得故作深沉:〃成功的艺术是让人浮想。〃话虽有理,心里对邵美的照片却渴望极了。看来得施手段,至少茅草屋边照的那张要给我。
我坐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地掏耳朵,拖鞋丢得远远的。
穿着花格子衬衫的邵美把袖子绾得高高的背对着我洗衣服,她的长发盘成一个髻堆在脑后,像一朵黑色的云。
以农夫的姿态入世,以士大夫的身份出世,这样最好。
演唱会还早,我和邵美在酒店门口闲逛。
花一大笔生活费来听齐秦唱歌,和时尚无关,和希望工程也无关,纯粹是无聊。
按我在独院出笼的理论,当音乐以纯资本主义的方式包装炒作,对于一个还没完成原始积累的国家或个人而言,说不上是什么好事。我正在毫无理由地说三道四,一个光着脑袋的小男孩举着空瓷碗突然跪在我面前,确切说是挡住了我的路。我找出刚刚打电话退给我的两个硬币丢在他的碗中。
〃说,谢谢叔叔!〃摸着他光光的头,我装得一本正经。然而他迅速抓起还在碗中叮叮当当滚动的硬币,对邵美调皮地翻翻眼珠,一矮身,山猫一样跳到一个刚下出租车的女士身边粘住了。一时间,我竟有些尴尬,一种从里到外被拒绝的尴尬。
酒店的灯怪异地闪烁着,间或听得到女性DJ的喊叫。我拉着邵美退回到酒店大门边。女士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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