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本以为你喜欢大浮水牢。”
皇后继续说道:“在那里可以面对更多的修行者,可以第一时间从他们的口中得知很多修行的手段,所以你这些年的修为进境一直很快。你不要忘记,在和你同龄的那些人里面,有很多天赋比你出色的修行者都远远落在了你后面。”
“但是现在我知道你并不喜欢,并不像你表现出来的那样。”
“若是我判断错误,自然是我的错,而不是你的错。”
“你应该明白,除非我不开口,我若是开口,我说过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
“我可以给你一个承诺。”
从书房里传出的声音不再那么冷酷,开始平和起来,“如果你喜欢,你可以随军去东胡…只要你能从那少年身上把续天神诀拿回来,你就是大秦第十四侯,而且我可以让你选择封地。”
申玄的身体没有半分的颤动,但是他面上的肌肉却是微微的抽搐起来。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缓缓站立起来,道:“我会去东胡。”
书房里皇后的声音响了起来,道:“我希望你这次是真正的喜欢。”
申玄抬起了头,道:“是真正的喜欢。”
……
长陵永远是充满无数悲喜的地方。
有人喜欢,有人悲伤。
黄真卫无比悲伤的看着静静的躺在藤椅上的墨守城,声音微颤道:“老师您等我。”
墨守城慢慢抬起了头,看了他一眼,颔首。
黄真卫转身,走下角楼。
他在晨光里朝着皇宫而行。
他知道自己的老师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光,要在这世间逗留多久,已经只剩下他老师的心意。
若是要走,他的老师随时就会离开这世间。
他知道此时以他老师的身体状况,多停留一分便是多一分痛苦,但是他想要老师等他从皇宫回来。
因为他要请求皇后一些事情。
至少自己的老师不像当年的商家主人一样,至少他的老师可以少承受一些恶名。
这是他作为学生最真挚的心意。
他想要做到这样。
然而他并不知道,当他离开这座角楼,在墨守城的示意下,那名冷峻将领也转过了他的藤椅,让墨守城可以看见远去的黄真卫。
“有何意义?”
墨守城又像是说给黄真卫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和身后的冷峻将领听:“等你活到我这么老,你就会明白,世上再没有比生死和顺自己心意更重要的事情。人都死了,一切皆空,能够做到内心平静,又怎么还会在意这身后事?”
说完这些话,他便盖上了毯子,看似小憩般闭上了眼睛。
……
黄真卫走的很快。
他就像是穿行在长陵里的一片晨光。
在一处地方,他略微停顿了一下。
在这处地方,他可以看到不远处的一条已经有些荒凉的街巷。
那条街巷就是梧桐落。
他此时没有联想到那名酒铺少年的其他事情,只是想到了那名少年在岷山剑会开始之前,站立在死去的薛忘虚的身前的样子。
在他脑海之中的画面里,自己和丁宁的身影渐渐重合。
他想到他此刻的心情,便是当时丁宁的心情。
他停留了一瞬,然后继续前行。
然后很快他又停了下来。
以他的修为,可以听到很多细微的声音。
在平日里,他早已习惯了好像天地众生的声音都纷乱的传入耳朵,然后他会自然的将那些纷乱的声音都剔除,听到自己想要听的声音。
他很自然的听到的声音,便是他想要听到的声音。
他的身体莫名的颤抖了起来。
因为他此时无意识的听到的声音,只是街巷中两个人很寻常的对话。
“章铁匠的女儿长得越发标致了,简直和她妈年轻时候长得一模一样,完全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明明一张嘴和章铁匠像得多点,我看你是年纪大了记不清了。就算是一个画师画出来的画,也不可能两个人一模一样的。”
“你这性子就是太顶真…”
听着这样寻常的,很多时候都会在街巷中出现的对话,黄真卫知道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或者说是他忽略了一件事情。
有时候苦寻已久而根本毫无头绪的线索,原来早已如道路边根本不起眼的野草一样,已经落入过自己的眼帘。
很多人都查过丁宁。
早在夜策冷回长陵那场暴风雨后,神都监便仔细查过丁宁,包括他的小姨长孙浅雪。
即便神都监觉得毫无问题,甚至销毁了丁宁的卷宗,但是一些真正的权贵要查丁宁,得到的卷宗上的资料自然不会比神都监少。
早在鹿山会盟之后,黄真卫便看过丁宁的一些资料。
丁宁的资料里,便自然包括长孙浅雪。
丁宁和长孙浅雪的出身毫无问题。
他甚至还看过丁宁和长孙浅雪的族谱。
族谱里,有长孙浅雪母亲的画像。
那族谱的画像里,长孙浅雪母亲的画像和长孙浅雪几乎一模一样。
不只是容貌,连神情都似乎一模一样。
世上不存在两条同样的河流,也不存在两个一模一样容貌的人,这是最简单的道理。
然而当时他翻过那族谱,只是未在脑海中认真比对,只是想到长孙浅雪的母亲果然也是拥有让人一见便难忘的容貌的绝世美人。
若是那画像便是照着长孙浅雪画的,便是作伪。
作伪,便是最大的问题。
第二十八章 平和的离城(第三更)
一个简单而忽略的问题之后便是无数的疑问。
只是一念通而万念通,当根本不去想其中的过程,只是认定一点,这无数的疑问便终究可以得到解释。
丁宁的修行为何那么快。
丁宁为何能够和周家老祖同行而活下来。
丁宁为何能够一眼通无数剑经。
丁宁为何有那么多认真。
丁宁为何能越境而战。
……
这一瞬间,黄真卫的脑海里就像是有无数人在念经,念的都是丁宁的名字和九死蚕这三个字。
他身体陷落在越来越亮的晨光里,越来越觉得荒唐和可笑,几乎要哭出来。
人生便真是如此可笑么?
当遍寻而不获,当一切都已发生之后,却又悄然来到自己的眼前。
有一片黑色的羽毛轻轻的在光线里飘落下来。
身体不断颤抖着的黄真卫抬起头,他从未觉得阳光如此刺眼过。
他看到一只黑色的鸽子飞了过来,来自皇宫的方向。
黑色信鸽带来的是皇后的旨意。
他在赶回皇宫的途中,然而皇后的旨意却已经到达。
他从黑色信鸽的脚上取下信筒,打开了漆封着的通告各司司首的密笺,然后他的双手就更加剧烈的颤抖了起来。
也就在此时,他听到了后方远处的角楼上隐隐传来了一声军号声。
他身体僵硬的转过身去,看到了一条素白。
他是墨守城继元武皇帝之后的唯一学生,他自然很清楚角楼上这声军号声和那一条垂下的素白是什么意思。
他知道自己的老师最后并没有履行对他的承诺。
或者说他的老师比他更加睿智,看得更远,知道他就算去了皇宫,也不可能改变任何的东西。
“老师!”
他痛苦的喊了起来,完全无视周围人的目光,晶莹的泪水肆意的从他的面容上滑落。
一切不会有更改。
老师已死。
皇后的旨意已经下达。
他想让自己的老师在生前知道,一些恶名不会加诸在他的身上,他应该得到一些应有的荣耀。
然而老师不可能看到。
他想要做的事情,也不可能成功。
在他的老师死后,还会有很多罪名和愤怒需要他的老师承受。
这最后的时光,他知道他的老师选择坦然的接受,一切的付出,只是为了将来一个无比辉煌的庞大帝国,一个前所未有过的庞大帝国。
然而他无法坦然的接受。
他的脑海之中此时响起的唯一声音,便是他的老师和他说过的一句话。
现在他能做的事情,便只有选择。
……
黄真卫站在此时的长街正中。
他的一些属下不想让人看到他的失态,将这条长街清得很空。
但是他站在这条空旷的长街里,眼前的画面却在不断的变换。
他好像站在了当年那个巨大的尸堆前。
他看到了那个带着大秦王朝一路前行,前行到灭了三朝的强盛的无敌剑师,最终死去,身体被无数剑光绞成灰烬,最终连灰烬都不留下。
他放佛又站在了巴山剑场前。
庞大的巴山山脉高不见顶,像一方神灵的天地一样,压迫在他身前,让他自觉渺小到无法呼吸。
然而当那柄末花剑最终折断,当巴山剑场消失时,他却感觉到那座巨大的巴山骤然崩塌,无数阴影压在了他的身上。
很多人为这个越来越强盛的王朝付出了一生,直至死去。
然而他们却并没有得到应有的东西。
在黄真卫面临选择的这一刹那,他想到了庞大的尸堆中央那个人临死前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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