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中有阴,阴中有阳,谓之两仪。孤阴不生,独阳不长,无阳则阴无以生,无阴则阳无以化,阳极生阴,阴转阳,于太阳处生少阴,于太阴时生少阳,阴阳消长,彼此依存。
阴阳对立而又相互依存,天为阳则地为阴,上为阳则下为阴,日为阳则月为阴,昼为阳则夜为阴,热为阳则寒为阴,动为阳则静为阴,以此类推,若无阳,亦无阴。
吕纯阳创两仪剑法,蕴两仪之道于内,剑招意不伤人,而引人感悟阴阳消长、两仪化生之力。
瑶光之剑,便如只取一极,动若雷霆,其力刚,若阳极,刚不可久,剑势一便消失无踪,无法自然地转化到阴极阴柔之力,她所欠缺恰恰是水中所蕴含柔。因此,瑶光此刻直面大海,感受波涛无、水势苍茫无边气势后,竟有些出了神。
若她能从大海中感悟水性,或许,她两仪剑法和道法都会有所精进吧。
瑶光并未急着挥剑,就那么持剑站礁石中,静静地感受着海浪冲击礁石,前浪未后浪已至,脚底微微震动竟似绵绵无,仿佛永不休止。临至岸边,浪潮仍有这般气势,大海中央,那般滔天海浪令人惊骇神往。
天地造物,自然之力如是强大深广。
水火无情,海浪滔天,如此气象,说它能轻易吞没生命,谁人能反驳?
人力有穷,自然之威面前,竟是如此渺小。
然而,人从来不曾就此止步。
山路艰险,有人架桥修路;黄河泛滥,有人筑堤饮水;昼短夜长,有人萤囊映雪。
她见海浪凶险,焉知会否谁人能踏浪而行如地面,谁人能海中舞剑恍若御风?
瑶光出神地望着大海,一望便是一日。
叶孤城练剑完毕,远远地看了瑶光一眼,径自离去。
叶孤城与瑶光相处大抵如此。
两人均是当世一流剑客,自有剑道,无需他人妄加指点,瑶光连日感受大海,到后来剑也不再出鞘,便似纯粹观景一般站海中,叶孤城因曾被瑶光一剑击退,自觉剑术有所突破之前无需再切磋讨教,因此两人就这般互不干涉地各自占据一片海岸地共存下去了。
白云城主人既然奉瑶光为上宾,白云城内其他人自然对瑶光礼敬有加,自从瑶光白天黑夜耗海岸,除去定时送去食水人,根本无人靠近那里。
“清虚道长”白云城中也益发接近一个传说中人物,百姓传言她剑术通神,如谪仙临世,当事人从不露面情况下,有些传言也就越发离奇。
这般过去三月之后,白云城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客人。
瑶光早晨洗漱之后例行出门去海边,忽然被一个侍女拦住,神态颇为急切地告知有客人来访,请她务必拨冗一见,城主已大厅等候。
瑶光打量侍女片刻,心道莫非来是六扇门或者锦衣卫吗?
时隔几月,她原以为当今皇帝打算放过叶孤城,没想到只是稍微慢了一点?但是,若来是通缉令,这个侍女神色总不该这么安然,一定会加仓皇担忧吧?
瑶光点点头,沉默地跟着侍女往大厅去,一路上侍女轻声说明着事情来龙去脉。
据说陆小凤因“罗刹牌”一事卷入西方魔教麻烦之中,真假罗刹牌、似敌似友美人、魔教长老、意外身亡魔教教主及教主之子,诸般事情错综复杂,简单一句话就是:陆小凤陷入生死危机之中,西门吹雪提剑出门远赴西域救人。
瑶光略有些疑惑地问:“此事与我何干?”
她既非西门吹雪之友,又非陆小凤之友,非西方魔教关系之人,于此世无亲无故,怎样想,这件事似乎都跟她没有半点干系啊?
素来温顺美貌侍女苦恼地皱眉,低声回答:“这……婢子就不知了。只知那来访之人是万梅山庄女主人,西门吹雪之妻。西门夫人上拜帖求见真人。”
瑶光如今对“真人”这种称呼大概也算习惯了,她分辩了几次,这些人仍旧恭敬地唤她真人,有人改口称“姑娘”反而让她觉得不对劲,后她也就放弃了和这些人讨论道者和真人之间距离,索性以此自勉了。
“西门夫人求见于我?”
瑶光稍加思索,如自语般轻声道:“那个西门夫人,莫不就是峨眉派三英四秀之一,被杀了师父却又嫁给了西门吹雪孙秀青?”
侍女连连点头,“正是。”
瑶光脚步稍顿,神色变得古怪起来。
“她与我无亲无故,为何来找我?”
“……婢子不知。城主似乎对此事很上心,恳请真人就见她一面吧,远道而来也很是辛苦。”
瑶光闻言,冷哼了一声,轻笑道:“只怕她见了我,还要加不称心。”
瑶光看来,孙秀青这般不为师报仇反而嫁给杀师之人做法简直倒行逆施、令人发指,无异于欺师灭祖。且不论她和西门吹雪是相识前还是后,得知师父被人所杀,孙秀青竟还能与仇人共结连理,此等人简直枉费师门教导,其心性之凉薄当真使人瞠目结舌。倘若师门有错,师父所行乃逆天而为,贻害世人,孙秀青还可勉强说是大义灭亲,然而其时峨眉无错、掌门独孤一鹤是遭人陷害方有此厄,事后真相遍传江湖,孙秀青纵然不为师报仇,也该返回师门,为历经浩劫峨眉心竭力才是!
而她做了什么?
峨眉掌门身故,三英四秀已缺大半,峨眉可说大厦倾倒、危旦夕,这般情形下,孙秀青竟开开心心嫁进了万梅山庄,置师门于不顾!
这般人,往日也配自称女侠?
何者为侠?如此行径,不堪为人!
瑶光对孙秀青印象极其恶劣,态度自然不会好,因此当她见到大厅中形容憔悴年轻夫人,被对方含怨指控她引得西门吹雪走回无情剑道、似要抛下结发妻子之后,瑶光好笑地反问:“敢问女侠以何种身份质询于我?”
作者有话要说:对门派极有归属感瑶光眼中,孙秀青典型一个欺师灭祖逆徒,如果纯阳出了这种人,她肯定一剑过去了结了。瑶光眼里绝不存什么爱情大于天地可笑观念,对她来说,师门远其他东西之前,什么“天地君亲师”顺位她都不理会,那是儒家,她把师门放前。
☆、第26章 为汝道为何
敢问女侠以何种身份质询于我?
瑶光这一句含着蔑视问话听孙秀青耳中极其刺耳,但她不得不压下愤怒,量平静而不失风度地答道:“自是以西门吹雪妻子身份。”
瑶光听到这句回答,心内不免有些失望,这一份失望不加掩饰地显示她神情上,与她原本冷漠轻蔑相叠加,益发显出一种如同从高处俯视蝼蚁那般令人难以接受冷傲。
“若是如此,我想,你我之间无什可谈。我与你夫素无故旧,也非友,自禁城一别,未曾相见,西门夫人若是千里寻夫,似是来错了地方。白云城中,并无西门吹雪。”
孙秀青闻言,双目从隐隐含泪逐渐泛红,几乎要恢复从前闯荡江湖时脾气拔剑而出,但她到底已经太久不曾握剑,而且此刻她面前并非无名之辈,而是江湖传言胜西门吹雪剑仙。惊怒不过一瞬之间,孙秀青竟生生地将那股愤怒压了下去,将要被深爱之人永远抛弃痛苦重占据了她心头,她满是苦涩地开口,声音中满是脆弱,毫无当日京城糕点铺中鲜妍明媚。
“真人何必如此推脱……那一战之前,西门吹雪他已放弃了曾经剑道……那一战之后,他仿佛又变回了从前西门吹雪,就好像从来也不曾认识我、与我倾心相许一般……真人也是女子,应当明白这种得而复失、永失所爱心情……请真人怜我,让我夫君回来吧。我和孩子……都等着他……”
孙秀青咬了咬牙,好不容易才止住泪水,她看向前方那个身量还没有自己高少女,试图打动她,却骇然发现先前好似年画童女少女神情发生了微妙变化,有那么一刹那,她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西门吹雪。
一样冷若冰霜,一样剑气逼人,一样凛然不可逼视,一样不似尘世中人。
孙秀青剩下话全都卡了喉咙里,她发现,那双漆黑双眸注视下,她竟连开口勇气也丧失殆,仿佛此刻凝视着她并非看似无害女童,而是冰封雪山上千百年长剑一夕之间破冰而出,寒厉到灼人剑气从每一寸肌肤渗透进去,几息之间就让人如同置身冰窖,冷到了骨髓里。
几息之后,孙秀青身体愈发僵硬,竟连口唇也变得紫绀,就好似真身雪山一般。
咚一声,孙秀青脱力地歪倒地,近乎失神地呆呆地盯着前方少女。
自古以来,一流剑客都会孕育出属于自己剑气,其中一些人气质甚至会变得和佩剑一般无二,而另一些人则会令自己剑变得贴合自身气质,前者便如西门吹雪与叶孤城,后者便如瑶光,只从结果来看,二者殊途同归,终所达到无非“人剑合一”四字。
无论是人似其剑,还是剑肖其人,终形成剑气定然独特而带有几分杀性。
独特,便会排斥不属于自己部分;杀意,则会带给他人强烈威胁感。
剑乃凶器,持剑之人必有杀人之心,无论行善为恶,若无意伤人,绝不会持此利器。
能节制杀人之心,是为剑客;被杀人之心所制,是为剑奴。
瑶光华山之上,剑不沾血,其剑气仅仅寒冽如冰雪,但她下山之后,战乱之中行走,剑下白骨累累,那一分冰雪寒意之中也就日复一日地渗入了杀意,终至不可分割,当她有心节制,以道心约束、以冰心为鞘之时,这份剑气还不会如何使人惊讶,但她若是刻意放开约束,这般剑气顷刻间就会化作利器,心志不坚之辈莫说意志动摇站立不稳,或许会留下永生难灭阴影。
此刻瑶光因孙秀青那一番荒唐到无法理解话心生愤怒,有意放出剑气试探,一试之下,是气极反笑。
叶孤城身为当代绝世剑客,沐浴这般剑气中尚且能活动自如,甚至可以说这股剑气令他产生了一种似曾相识亲切感,但当他看到孙秀青狼狈模样时,这位心内引西门吹雪为知己剑客到底不忍心他妻子遭此折辱,遂从安静旁观位置前进几步,便如一柄利剑j□j这股气场内,恰到好处地切断了瑶光向着孙秀青放出剑气。
瑶光原本正要出言讥讽,发觉气场之内有人走入,视线立刻投向了白衣中年男子。
“叶城主有话想说?”
叶孤城思索片刻,回答:“毕竟是西门吹雪之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