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卧龙谷前;他略有些犹豫;因为谷前有一个高大健壮的昆仑奴守着。他在长安城中没少与这些昆仑奴打交道;知道他们虽然性子温和;可是若主人让他们凶残;他们也不会手下留情。
昆仑奴乌骨力瞧着这人好一会儿了。
他那身衣裳;就充分证明他并不是来做生意的商旅;商人哪个不希望别人认为自己资本充足;谁会一身破烂麻衣但他模样;也不象是来窥视卧龙谷秘密的小偷或者技术大盗——随着卧龙谷的几样生意做大;来偷窥想要学得技艺与秘方的贼人;几乎每月都能逮着几个。
就是乌骨力手上;便抓着了三个。
他流落大唐已经有十余载;从一个少年;变成了现在的壮年;换过三家主人;到叶畅;已经是第四家。
正是换了这么多家主人;他才分外珍惜如今的主人。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乃是主人叶郎君的忠犬;为了主家看门守户;不敢有丝毫懈怠。
见那人犹豫了许久;然后停在了谷前的告示栏前。
因为来卧龙谷的人渐多;有的时候;有些事情无法一一解释;所以叶畅便在谷前立了告示栏;一些重要的事项;都写在其上。比如说;前两日;叶畅便在其上贴了为筹办中的“学校”招募名师的告示。
那人在告示前看了一会儿;然后满脸的忧愁顿时化成欢喜。他不再犹豫;提了提行囊;向着乌骨力走了过来。
乌骨力顿时警惕起来。
“某乃巨鹿张休;擅长算学;愿应聘这算学先生之职。”这个瘦俏的男子拱手道:“还请为某到叶十一郎处通禀一声。”
“唔?”乌骨力听得这个人来应聘算学先生;多少有些不相信;叶郎君贴出招募先生的告示之后;四里八乡能读点书的来了五六位;都是应聘文字先生的;唯这算学先生;至今还没有人来。
叶郎君可没少为此事挠头。
眼前这位;何许人也;能解叶郎君之忧?
第131章 堪为吾师唯叶郎
虽然不相信;乌骨力却也不曾刁难对方;他唤了一个人来:“王林;替我守着一会儿;我领这位郎君进谷去”
张休拱手道谢;乌骨力慌忙还礼:“如何敢当郎君之礼;若是郎君真精于算学;便是学堂的先生;到时;某要向郎君执弟子之礼呢。”
“啊?”
“我家郎君说了;我们这些人;也可以去听课;好学些本领;以后可以独当一面。”乌骨力道。
张休讶然望了他一眼;只见这昆仑奴眨着牛一般的眼睛;向前方后去;目光里满是憧憬。
让家仆也学算学……这位叶郎君;果然非同一般。只不过据说他也精通算学;为何自己不教家仆;却要另募老师
张休却是不知;叶畅并非自己不教;而是实在抽不出时间来。
他在家里;原本要忙的事情很多:要规划;要实验;要编写故事;还要处理各种人际关系。他并非三头六臂;哪里能面面俱到地兼顾;因此需要几位通算学的先生来替他给学生们打基础。
从时间上来算;那些游侠儿的子侄们;大约还有十天就会送来;这边住处已经安排好;先住在村子里;等学堂起好后便可以住入卧龙谷中。
入谷之后;便看到了那著名的亭子;上面的陋居铭》早就传遍中原;张休都能背得出来。过了这座亭子;乌骨力引着他向右去;但张休却“咦”了一声;向着左边跑过去。
“那是水车……”乌骨力在后边叫了一声:“郎君;那边不能过去。”
“某只看看水车”张休却很固执。
他站在水车之畔;看着这个由众多木的铁的零件构成的东西;心中一动。
大唐不是没有水车;但这座水车;却让张休觉得似乎哪儿有些不对。很快;他就意识到不对的地方在哪里了。
“原来……如此”张休的目光闪动着恍然大悟的光芒;同时又浮起了惊佩:“乌骨力;这水车;可是你家郎君所造?”
“我家郎君设计;延请名匠所造。”
乌骨力有些闷闷不乐;眼前这位自称来应聘者;可是有些失礼;不经过主人的同意便乱闯。但他又能说是鬼鬼祟祟;看起来他对这水车是真的很好奇。
张休握拳;有些激动地道:“果然;果然;我料想不差;在族叔与梁公之后;天下能指点我的;便只有叶郎君了
“郎君请往这边来。”乌骨力劝道。
跟着乌骨边拐向右边;没走多久;便看到一片坡地被平整出来;有的地方是在垫高;有的地方是削平;看上去要削出两亩大小的一块。数十名小工在匠人指挥下;正在搭建屋子;所用的材料;除了青砖红瓦之外;竟然还有在长安已经较常见但在外地还甚为罕见的水泥。
水泥为叶畅所发明;叶畅在这里用上;张休并奇怪。他却不知道如今水泥乃是朝廷专卖;卧龙谷能用上这个;还是因为朝廷在焦作设水泥窑;原本要以叶畅为大使的;叶畅虽然推辞了;却还是为这水泥窑出谋划策不少;包括选址、工艺设计;他都起了重要作用。如今他要用水泥;自水泥窑中买一些新出的;并非太大的难事。
让张休感兴趣的;还是正在屋顶上的那些工匠;是如何将一筐筐的砖块、水泥运上去。
他们并非通过单纯的人力背;而是使用了绞盘——使用了滑轮组的绞盘;让工匠们能非常轻松地将数百斤重的东西吊上楼。
旁人或许只是惊奇;张休却是内行;一看这滑轮组;便讶然道:“莫非……叶郎君乃是墨家传人?”
说完之后;他就失声笑了起来;摇了摇头:这绝不可能。
战国之时的墨家;早就被历史所淘汰;便是有些许留传;也只是在工匠当中。叶畅;诗名动于天下;怎么可能是墨家之人?
况且;墨家之人;向来俭朴自守;不愿逾矩;所谓墨守成规者是也;听闻这位叶郎君;好奢华;喜游乐;哪里有半点象墨家了。
不过;这个发现;让张休对与叶畅的相见更为期待:或许也唯有这般博学之士;才能解他心中无数之惑吧。
“此处便是学堂;我家主人以毛竹为筋骨;以砖石为肌肉;以水泥石灰为肤腠;建成之后;可容十余位先生和百余名弟子。”乌骨力见他驻足;便又解释道:“莫看如今还不曾见好;我家主人说了;等建好之后;便是国子寺也比不上”
张休点了点头;并不觉得叶畅在吹牛。
国子寺里当然不是没有人才;只不过要比算学;只怕那些学生还比不过他张休。他都要来此向叶畅请教学问;那些学生……
乌骨力引着他继续前行;再过去;就是叶畅的宅院了。
自从叶畅开始在卧龙谷建工程以来;几乎就没有停过。他的宅院;经过两次扩建;如今已经初具规模。只不过因为那时没有水泥的缘故;所以他的宅院仍然是传统材料建成;按着他的喜好;在外用石灰涂了白墙。
远远一望;白如雪的院墙;掩映在一片金色的树叶当中;甚是清爽可人。
张休忍不住吸了口气;鼻端似乎都有那些枫叶的香味。
卧龙谷中原本就有不少野生枫树;叶畅注意保护;这些枫树到了秋时;便开始变黄;再过段时间;就可以看到如火一般的红叶了。
不过张休紧接着意识到;那香味并不属于枫叶;而是桂花的香味。
叶畅移了几株桂树来到自己的宅院之旁;没想到今年就开了花;香气扑鼻;远处只有淡淡的;但走到近来;便沁人肺腑。
就在桂树之下;一个光着上身的莽和尚;露着胸毛;大笑着拿棍棒敲打一群少年。那群少年被他赶得四处奔逃;却不能逾出地上的石灰白圈;因此少不得狼狈地挨上几下。
张休对这些不感兴趣;他只是心中隐隐有些奇怪:以叶畅这山庄的氛围;当是十分静谧的;而这群叫闹着的和尚与少年;实在和这里的氛围格格不入。
“郎君在此;请客人于此稍候;待某前去通禀一声——客人尊姓大名是张休;可曾有字?”
“字子材;巨鹿人。”
张休没有名剌;因此只能由乌骨力为他通名。他见这昆仑奴小跑着向院墙那边过去;到了其中一棵桂花树下;那桂花树下正坐着几个汉子。昆仑奴对着其中一个背对着这边的行礼;那人讶然回过头来;张休见着之后;也不禁讶然
很眼熟啊……
叶畅也觉得这个人很有些眼熟;不过一时间想不起来。
他起身后;旁边的贾猫儿等也跟了过来;这些长安的游侠儿;身手当然比不上释善直;因此和尚放弃了对那些少年的训练;也跟着过来。
一下子十几个人走过来;让张休感到极大的压力。
“尊客便是巨鹿张公子材;前来应聘算学先生的?”叶畅问道。
“在下正是张子材。”张休行礼:“应聘算学先生——还有向叶郎君请教一些问题。”
“问题?”
“叶郎君可是曾见过水运浑天仪?”
“嗯?”叶畅听得“水运浑天仪”时怔了怔;这玩意的名字也很熟;应当……是一种天文仪器吧。
张休不待他回应;便自顾自地道:“我观叶郎君在谷中所制的水车;机械运转之妙处;与水运浑天仪颇为相类。但是此类机械;有一大患;便是关节处铁器;易为水所锈蚀;而后便不能再用。朝中水运浑天仪;便是因此;不得不收入库中……”
他自顾自说;仿佛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贾猫儿眉头皱了皱:这厮好生无礼。
张休说到这;话题一转;又问道:“叶郎君可是曾得过墨家遗书?”
这个问题;让叶畅更无法回答;他愣了愣:“墨家遗书?”
“墨翟曾语;挈;有力也;引无力也。不正所挈之止于施也;绳制挈之也;若以锥刺之。挈;长重者下;短轻者
他一番话说出来;叶畅顿时觉得头昏脑涨;“挈”是啥子玩意儿;这厮怎么“挈”来“挈”去一大堆废话?
叶畅通文言;否则也不能在这个时代混得风生水起;但通文言与擅文言是两码事;更何况这个张休引用的文言乃是大冷门。不过张休说起此事来;滔滔不绝;好一会儿之后;才结束了这段引文;然后又道:“我观学堂之处;叶郎君授工匠以挈牵重之术;原本墨经之中这段文字;便觉霍然开朗。墨经唯有其文;而无其图;想必叶郎君是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