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本君如何从你身上看到龙气?”
“请说。”
洞庭君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他先沉默一会儿,似是郑重地理清思路,才说道——
“这洞庭湖底,封印着一半的龙魂——真龙之魂。”
说了这话,看李云心的脸色。发现他仍旧泰然自若,没有丝毫惊惧慌张。无论这镇定是否是伪装的——洞庭君都很喜欢这样的倾听者。
他极少有,倾听者。
便继续说下去。
“两千年前,真龙遭遇一场劫难。于是分出一部分神魂,封在这洞庭湖底。至于为何封印在此……乃是因为,本君——你说是驸马,倒是用那些人的念头在忖度妖魔。”
“妖魔,分化精元神魂合二为一,岂是人所做的那些事可类比的。本君分化了精元灵气,真龙分化了神魂,便成了龙九子螭吻。”
“这螭吻一降现世,便是玄境的大妖,比起本君那时的修为亦不逞多让。但真龙随即将他的神魂拘了一半,将他的记忆也拘了一半。这一半……便是你今天看到的,洞庭的一丈之禁。”
“真龙的一部分神魂封印在湖底,便是这禁制的源流。那螭吻的一半神魂灵气则引导这源流成阵。龙气最亲和龙气,那螭吻现世……实则便只是这洞庭禁制的一柄钥匙罢了。”
“本君便在这洞庭看守那龙魂,到如今两千年。一千年前那螭吻又被封来了渭水,虽不知真龙何意,但依照今日的情势看……大抵是真龙为了防患未然。”他掌心一转,现出那睚眦抛给他的“神龙令”来,“这神龙令,乃是真龙龙鳞的的一部分。当年真龙现世欲降服天下众妖,同那金翅大鹏有过一番恶斗——真龙伤一鳞,金鹏落三羽。这神龙令,便是那鳞片上崩碎的边角。”
“那睚眦说,奉了真龙之命,要解开禁制叫我去见。但真龙岂会不知道如何解开这禁制?”
“当日真龙说过,这湖中有龙子,渭水中那螭吻身上则有另一半的龙气。若我迫不得已要出洞庭,只消喊了那螭吻来,施法令两气相冲,禁制立解。又说另传了一法,便是合两龙子之力,亦可打破这龙气的平衡,短暂地镇下这禁制,然而效果并不会长久。”
“那时本君不解此事何意。到如今……便知晓了。”洞庭君挺直了身子,“那睚眦说奉了真龙之令,哼——本君出洞庭,何必要他来救?!此事必有蹊跷!”
他变得有些激动。云雾又在他身周升腾起来。
“如今本君封了这洞庭,便是以防万一。但仍不够。睚眦竟伪造神龙之令,然而这令牌却是货真价实……本君已有两千年未见真龙。如今看来……是出了大事!因而——”他看着李云心,“本君不管你如何成了螭吻,但既已是龙族,便可将这洞庭交于你了。而后,本君便去亲自看一看,究竟是何方神圣在做此事!”
李云心将他方才所说的话,在头脑中细细地想了一遍。实则每一句话都称得上石破天惊。但他仍不慌乱,也没有因为自己似乎真地用不着担忧性命而松懈。
他皱眉,沉声道:“因为我如今是螭吻就信我,将你守了两千年都不问世事的洞庭交给我——这事美好得叫我觉得危险。”
“自然不仅是因此而已。但另些事,眼下倒不好与你说。只是说——”洞庭君终于不烤那鱼了。他将已经焦黑的鱼从火焰上拿下来,吹了吹。他口中的云雾便将那鱼裹住,宛若万千的丝线缠绕。
“只是说你当本君是你的仇敌,花了很多心思。唉,却不晓得有些事,早已注定了。更不晓得,你做的那些事呀,本君也都看在了眼里。便是因为看在了眼里,才晓得你便是本君要找的那个人。此中关窍——你日后若还能活得好、做得成,自然会知晓。”
“这洞庭的禁制,就好比一根针——针虽尖,却不是立不住。本君花好多年的力气将这‘针’立了起来,因而你们可以进出这洞庭,并感受不到禁制。而方才本君叫那睚眦倾力一击,便是用他的龙气将这‘针’推倒了。禁制的平衡一被扰乱,就恢复成初成时的样子——进不得,出不去。这洞庭再要像从前一样,即便本君亲力亲为也要数载的时间。所以你呀,嘿嘿……便安心地、待着吧。”
洞庭君站起了身。看着李云心:“哦,还有一事。”
“这,真龙神魂被封在湖底,总会有龙气外泄。偶有水族经过,得了这龙气,便立成大妖。那白树林便是由此而来。那因着龙气而生的蛟妖,境界虽高,但没什么理智。只晓得追逐血食。倘若你接管这洞庭……便要小心了。”
“你这娃娃擅长心术。但对它们可没用——或者说那不是妖魔,仅仅是具有了妖魔神通的野兽而已。”
“你如今初入真境,嘿嘿。本君可希望你不会在这里丢了性命。要知道这洞庭如今封了,你便无处可逃了。你想一想看——”洞庭君高兴地挥了挥手,“方才在外面,本君因何对你说,‘此地不宜久留’?”
李云心意识到了什么,猛地站起身。
但洞庭君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又将手中那烤得焦黑的鲤鱼向李云心一抛,喝道:“她既也爱你,又惦念你……嘿嘿,也看看你救不救得了她?!”
李云心愣住了。
但立即伸手,稳稳抓住了那条“烤鱼”。
下一刻,焦黑的“烤鱼”忽然暴涨——变成了一个身穿黑衣的美貌女子!
但她身上的“黑衣”可不是“黑色的衣服”,而是被烧焦了的衣料。一见风,立时化作了粉末、露出其下赤条条、白嫩嫩、滑溜溜胴体来!
——正是那红娘子!
李云心双手抱住这既滑且腻的躯体,还未等再有动作……
洞庭君便已经“哈哈哈”地大笑了三声、一挥大袖!
眼前的艳阳蓝天登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李云心抱着怀中的红娘子重新落入千米之下、黑沉沉、阴森森的湖水里。
他立时往身边瞥了一眼——还在他方才看到那朵“红花”的地方。
但红花已经不见了。
黄衣的女子同他们两个被一起抛出来,只一瞬间便被这深水压成一片血雾。不单是她,在不远处同样出现了一整片的、仿佛巨大礼花一般的血雾!
李云心曾在洞庭之上见到凌空子“牧云”,顿时意识到那一大片血雾,正是那些白白胖胖的人。
洞庭君……是真地走了!
——带走了他的宫殿,抛出了里面所有他不想留的人!
既然如此……那么刘凌必然也在这片水中呀!
李云心看了一眼怀中那昏迷不醒的红娘子,终于来得及说出心里的那句话——
“他吗的这个老变态!”
这洞庭君如今将他圈禁在了这洞庭湖里……将他当做了剿灭那些蛟龙的劳力!
——这妖魔看着和和气气,可又怎会真叫人得了便宜?!
这念头一生出来、李云心还未想好是先唤醒了这红娘子,还是先去找刘凌,便听到远处沉沉的湖水中猛地传来一阵闷雷似的嘶吼……
一个巨大的、狰狞的、无角的“龙首”拖着其后不知多长、多么粗壮的身子——向他猛冲过来!
这新生的蛟龙从白树林的上方直扑而下,身形相较李云心的真境真身也不逞多让、甚至还要更大一些。但它似乎也畏惧那些耸立的骸骨,只在林中穿行,不敢横冲直撞。若非如此,刚才一吼便已将李云心与红娘子吞入口中了!
李云心叹了一口气。只看那恶蛟一眼,转身便远遁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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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五章 混沌龙宫
但虽然遁走,却只在这白树林中打转。那些保存了千年的蛟龙骸骨并非普通材质,李云心在抱着昏迷不醒的红娘子从骸骨旁掠过时曾试了试——硬度与韧性都惊人。无怪乎那恶蛟虽然凶残愚钝,却也知道避让,想来是之前在这片白树林里吃过苦头。
而他一面是为了躲避那恶蛟,另一面则是为了找到可能也被抛在水中的凌空子。
那凌空子的肉身已是具皮囊,灵魂则藏在镇魂音铃当中。若是个人,在水里虽说光线昏暗,却也是有大小的东西,要好找些。可她那皮囊虽被淬炼过,却已没了神魂灵力,能不能承受这千米深水的压力还是两说。倘若肉身被压碎了只剩下那音铃……那便当真是海底捞针了。
他在白树林中引逗着那蛟龙转了几圈,恶蛟自知难以追得上这狡猾的“小东西”,干脆蹿出了树林——只在上方的水域跟着李云心走。
洞庭君说这蛟龙残暴愚蠢,实则是言过其实。它们虽说不像大妖魔、人类那样聪慧机敏,但到底也是龙气所生、有野兽的本能。要说智力,大致与成年的猫狗相当,甚至略胜一筹。
这一条蛟龙是个乌沉沉的巨兽,体表没有鳞片,而是滑腻腻的韧皮。皮上散落着白色的斑点,像是造物之人染色时不小心洒上了几点钛白。
也没有爪,只有无角的龙头。它渐渐发觉树林中那个“小东西”是在找些什么,昏沉沉的脑子里就生出了一个昏沉沉的主意——见李云心往哪里去,便喷出一口浓墨似的水来,直染得那一片水域昏天暗地,叫他看也看不着。
如此追着李云心喷了一会儿,渐渐觉得无趣。便又嘶吼了一阵子、往那树林中蹿了几蹿,转身不知往何处游过去了。
这时候李云心才将那昏迷不醒的红娘子放下——放在从一根脊骨分出来的粗大肋骨上。
凭着他的眼力,转了这许久都不见那凌空子的肉身——想来是被压碎了。
也不见那承载了她灵魂的音铃——想来是落到水底去了。她肉身失掉了,灵魂却被那法宝保护,有知觉。这样一个有知觉的魂魄,一旦在湖底淤泥中被掩埋上几年、十几年、成百上千年,会是怎样一种可怕的状况?
即便李云心并非什么良善之辈,想到此事亦感心惊。倘若他自己有一天落到那样的境地,还真真不如死了去了!
他放下这红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