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白云心的时候,只记得她如同野兽一般在自己的身上嗅。而这些日子同她相处久了也能同她像世俗人一般好生地说话。但到了这时候李云心才意识到,骨子里,白云心仍旧是他在那个夜晚第一次见到的那妖魔——
她强大、美丽,绝不甘心做什么人的附庸。本质上她与李云心是相似的。他们都很难真正相信什么人——尤其是,可能比自己强大的人。
他盯着白云心远去的方向看了一会儿,低低叹口气:“红娘子说龙魂能取得出来。你怎么看?”
刘老道想了想:“心哥儿还是先去殿里,审问那妖女吧。”
李云心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又往远处看一看、再叹口气。
……
……
白云心与红娘子一口气便遁出了三十里,然后才借道白云心的行宫出了洞庭。
出洞庭之后,便有那小丫鬟和黑驴已在林中等候着了。
此处是洞庭的西岸,与渭城之间正隔了一个大湖。平日里白云心喜欢骑着黑驴走。到今日似是真怕身后有追兵,见了丫鬟便道:“此地不可久留,就不带它了。”
丫鬟似乎也不是头一次见这种事。她先点点头,转身看了那黑驴一眼……
抬手便劈在了驴子的脑门上。
这畜生哪里经得住这样的力道。连叫都没有叫,四条腿硬邦邦地绷直了、一头栽倒在地上。
红娘子瞪大了眼睛。
她前些日子听李云心谈过这金鹏义女的事情。晓得她最与众不同之处便是有一坐骑——这坐骑是一头油光锃亮的黑驴子、额头系了一小块红布。
一个瞬息就能远遁千里的真境大妖魔却骑驴子——可见这驴绝非凡物。
两人在彼此之间气氛还算正常的时候曾谈论过,这驴子的原身是什么东西,何以能够跟着白云心纵横天下这样久、经历许许多多的凶险。
可如今……
竟就在自己的眼前,被这么一掌劈死了?!
见了她这惊愕的神色,白云心淡淡道:“一头牲畜而已。惊什么?你平日不吃血食的么?”
而这时候丫鬟已经并指如刀,用指尖成形的灵力将驴子的皮剖开了。先捡着那些柔软的内脏、譬如心肝儿之类摘下来——手腕一转便收走了。
大概是收进自己的行宫里。
再将驴子的脑壳敲开了、将里面白花花的脑浆也收起来。
随后才捡了身上的嫩肉割一些——到最后这驴肉还剩了大半部分,但已懒得料理了。直起腰对白云心道:“这驴肉老了。不如前一头。”
红娘子这才惊讶道:“这只是……寻常的驴子么?”
白云心歪头看了看她:“不然是什么呢?可以拿来玩,玩腻了又可以拿来吃——你当是什么宝贝?”
红娘子叹气:“我和李郎白白猜了那样久。”
白云心本是打算再携着她远遁了。但听她提了李云心便放缓脚步,转头看她。
忽然眯着眼睛笑起来:“你在洞庭中对李云心说,这龙魂是很好取的。既然好取……你就在这里取出来。我带着龙魂远走了,你还自己回去洞庭、好不好?”
红娘子抚了抚自己的发丝、莞尔一笑:“姐姐信我那时说的话么?”
白云心想了想:“听说洞庭君将建木炼化进你的身体里。便就是性命合一了。照我说的话,我是没法子既将它取出来、又不害了自己。未必妹妹你有什么独到的法门呢?”
红娘子看着她:“并没有。”
白云心故作惊讶地眨眨眼:“那么用强将龙魂取出来——你岂不是要死的么?你如今已是鬼修阴神了。再死一次可活不过来。”
红娘子仍款款地笑着:“是。”
小丫鬟听她们两个说话,脸上倒看不出是怎样的神色。
……一个是她的主子。而另一个则是她出身之地的公主。便只能在沉默一会儿之后慢慢走开、警惕着附近的声响了。
而白云心盯着红娘子看了一会儿,声音忽然变得轻了:“那时候怎么不告诉他?”
红娘子便转身,透过莽莽苍苍的森林向洞庭的方向看了一眼。可惜树木茂盛参天,并不能看到水波。
她低声道:“有睚眦在湖外,有邪王在湖外。你又说真龙也要来。每一件都是可能要他性命的事情呀。”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身后的白云心哼了一声:“我想得到,他可未必想不到。”
红娘子转身微笑:“他才十几岁而已。得道又不久。有些事情了解得不够多自然会以为真有什么便宜好办的法子——这怎么能怪他呢?”
“一厢情愿罢了。”白云心又哼了一声,“你凭吊够了,就上路吧!”
红娘子笑着摇头:“只是我这鬼修阴神的执念罢了。晓得却戒不掉。但是姐姐你……因我提他,就不开心了么?”
白云心不理她,伸手扣住她的脉门,携着她便化作一阵旋风,往林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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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成一章发了。
第二百七十七章 悬崖的边缘
两个美丽的妖女各怀心思、往莽莽苍苍的林中遁走先不提,却说李云心——
此刻手上已经沾了淋漓的鲜血。
这血是来自七段锦身上的——这女妖原也算容貌秀丽,但这时候已经不能看了。
脸上肿成一团、像是发了面的馒头。别说“眼睛挤成一条缝”——就是连缝也看不见。
四肢都以奇怪的角度弯曲着,看着是被人活生生掰断的——且不止一次,而是好几次。
身上的衣物已经褴褛不堪,皮肉都像花朵一样绽放开来——这甚至都不是被割裂的、而是被活生生打裂的。
而李云心就站在她面前、喘着粗气。
他的双拳皮开肉绽、上面的血既有女妖的,又有自己的。
刘老道则在一边瞪着眼、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蛇精七段锦是化境巅峰的妖魔,而李云心是真境。化境与真境的差距,不可以道理计。照理说李云心认认真真地抬起一根手指,就能将蛇精碾压得渣滓都不剩。
但……
他现在没有动用灵力、术法。而是用自己实实在在的肉身的力量——像世俗世界当中牢狱里的那些官差一样,去对囚犯严刑逼供。
这便是刘老道目瞪口呆的原因。
换做任何一个人来做这种事,刘老道都不会觉得惊诧。
但偏偏是李云心。
他知道李云心现在……几乎已经失控了。
虽然是处于“仍在自我掌控当中的有限度的失控”,但也还是失控了。他失掉了从前的伪装、耐心、风度。他变成一个歇斯底里的可怕暴徒,将最最原始的武力倾泻到一个妖女的身上。
刘老道不晓得如何界定李云心现在的状态。
李云心传他的心学里还没有说到这一节。
是从红娘子被白云心带走之后开始的——李云心沉默一会,叹了几口气。然后走到中殿大厅里问七段锦一些话。蛇精自然不说。
于是便开始了。
——眼下李云心死死地盯着蛇精、喘着粗气。
施暴已经持续了半个时辰。他……也该累了。
老道便深吸一口气、低声地唤他:“心哥儿、心哥儿——”
唤了几声,李云心置若罔闻。像一头牛一样喘息着、盯着地上七段锦看。
老道便略略提高了声音:“心哥儿!”
李云心听到了。猛地转过头,如同一只沉浸在杀戮感当中的野兽一般盯着他。
老道被他这可怕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毛。但仍鼓起勇气道:“心哥儿,该醒醒了。”
但李云心只看着他。像蛇一样死死地盯了一会儿。
忽然道:“你信么?”
刘老道愣了愣:“啊?”
但李云心似乎压根不指望他回答。又问:“你想活么?”
老道仍然不明所以。
李云心便说了第三句:“我能怎么办?!”
此时老道能够做的,就只有眨眼了。一边困惑地眨眼,一边慢慢走到李云心身边。略微迟疑一会之后小心翼翼地将一只手抬起来、搁在李云心的肩膀上:“心哥儿,该……歇歇啦。”
他粗糙的手掌在李云心的肩头停留了一会儿。
然后……李云心直勾勾地看着他。又看看这手,整个人忽然委顿了。
他仿佛……躯体里原本充满了气。而此刻不晓得哪里被扎穿了一个眼儿,那些气都从眼儿里泄出去。他再站不住。一边看着地上的七段锦一边慢慢往后退。每退一步就缩小一些。
到最后整个人退到了墙边、靠墙站着,又慢慢地坐下了。
双臂搭在膝盖上、茫然地看着地上的俘虏。
发了好一会的愣,歪头对刘老道说:“你知道我从前——最看不起打女人的人。”
老道不晓得该说什么。但知道该做什么。
便慢慢走到李云心的身边也坐下了——这龙子、龙王、真境的妖魔、修为高深的丹青道士——一个时辰之前才刚刚挫败了敌人的可怕阴谋、成为胜利者。但此刻……却又像个孩子一样了。
李云心仍看着他——此刻已经过了晌午,日头慢慢地西倾。晌午的日光是亮白的,午后的日光则有淡淡的橘黄色。于是淡黄色的日光从中殿的窗户里透进来、照在李云心的脸上,将他的发梢和瞳仁都映成浅褐……
真像是一个孩子。
他在阳光里靠墙坐着、眼睛一眨也不眨,看着刘老道:“……她又不是女人。是妖魔。是要害我的——你看她现在是女妖,谁知道身体里藏的是男是女?!”
老道便道:“嗯。谁知道呢?未必是女。况且是妖又不是人,是敌又不是友。”
“是啊,是啊——就是你说的这样子的。”李云心瞪着眼睛看他——他有一双漂亮的眼睛。此刻瞪圆了更有一种天真无邪的、孩子气的意味。
——如果不看他血淋淋的双手的话。
“我现在就在一个边儿上。”李云心看着刘老道,“就在一个边儿上——快要彻底崩溃的悬崖边儿上,你说对不对?”
他的口气有些神经质:“我想啊。分析啊,我看自己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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