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问得牵强,便是在拐着弯问自个儿缘何还未侍寝。
玉贵仪上回看了扶风郡主的脸色,如今尤其不高兴,凉凉答道:“陛下忙不忙嫔妾不知,只是这两日里都来嫔妾这儿看了大公主。想来……是为着上心的事情,再忙也肯看一眼了。”
扶风郡主听玉贵仪这样刺她,撩裙起身,便要发德行:“你这……”
“这什么。”男子声音从牡丹亭外远远传来。
慕北易还穿着朝服,灿得亮眼睛,英武的飞肩后头是墨般厚重的裘披。垂冕华章,挺拔威严。他解了披风系带,抛给冯唐,“朕老远听得你们说什么战乱不战乱的。”
祺淑妃欣喜起身,带着众嫔御给慕北易行礼:“倒没有甚么,玉贵仪与荣婕妤年纪轻,爱说笑顽罢了。”
慕北易被簇拥着坐了正中心的观戏案,呷来两口冒热气的茶水,才道:“太后昨日还问了,荣婕妤何在,住得可合适?”
“表哥……”扶风郡主正是豆蔻年华,一时见天子风姿挺拔又生得俊美,那浑身的戾气倒全数变作了小女儿情态,“表哥可还记得我,您登基那日我与各位诰命夫人同长公主们在荣煊门外头跪拜,见您穿着玄色上衣、朱色下裳。那日您远远还朝荣煊门看了一眼,我见您衣裳上的团龙浴火绣得十分精致……”
枕春心里哦哟一声,这还是有情的。便外头去看柳安然,果然柳安然也望得痴迷。果然是动情之人眼神俱是一般。
慕北易看得一眼扶风郡主,倒也没带厌弃之情,只敷衍颔首:“是你。朕倒忘了那日礼服甚么模样。”
“臣妾记得。”扶风郡主眼里霎时含了春水,“有日月星辰。”
慕北易点点头,又看玉贵仪:“你二人方才说什么战乱。”便略露出两分疲惫之色,“朕这几日忙于朝政,雁门外族犯境却十分棘手。如今京城粮草跟不上边关,一时想从各地集调,国库却分不出那么多银钱。”
哭穷?枕春看着慕北易一脸正色,心里好笑。他堂堂万岁之尊,倒是将这些主意打到了内宫女眷身上。战急缺饷也是寻常事,遇着战乱持久,也有各处富绅、高官募捐。只是大魏国自新帝登基四五年来实在太过安泰,主位京官、外官早已不知战争的滋味。
要打开高官富绅们的荷包,先得有人带头以身作则。一国之君直接向朝臣开口要钱,难免遭人诟病。内宫女眷便多是乐京贵族出身,略点拨两句便可有人毛遂自荐。枕春又冷眼细细打量慕北易,他朝服满绣金龙紫云,华贵无比。又是皇冕垂珠玉半遮剑眉,飞肩更衬胸膛宽阔,隐隐还嗅得龙涎香气与男子凌冽味道。分明是故意不退朝服,专程来撩蝴蝶的。
为了钱财粮饷……竟以男色诱之。枕春不由得感叹,慕北易果然是百代之明君,这也算是……曲线救国了。
第七十二章 呛口小辣椒
果然柳安然第一个着了道,连声开口:“嫔妾库房里倒攒了些东西,又有之前的月俸银子还未使完,约莫有白银一百两。”便摸了摸头上金簪,“譬如赤金头面也可以当钱,嫔妾还可以寻上几对儿,不知可能解陛下燃眉之急?”
扶风郡主不肯输气势:“臣妾捐二百两银、金簪五对儿、宝石耳环十对儿,还有布料……臣妾捐十匹!”
枕春:“……”撞了个鬼哦。倒不是她舍不得百两银子支援边塞,只是栖云轩月银虽然足,可她素来待下宽厚,得了赏赐便赏了人,早没什么积蓄。别说叫她拿几百两银子,立时让她摸出个十两八两,她也觉得为难。眼下柳安然与扶风郡主全然被撩拨得没有理智,开口便是巨款,后头的哪里敢再薄了。
柳安然早已迷了心窍,开口便说:“嫔妾便可再添五十两……”
扶风郡主:“臣妾也可再添五十两……”
枕春早已慌了神,直把柳安然一拽:“荣婕妤与熙婉仪都是荣耀极了的出身,如今战事当前自然以为己任。”便施然起身,“嫔妾见着心里着实感动,想着不如祺淑妃娘娘统领六宫而示下,也好使嫔妾们都献上一片赤诚之心呀。”
自施氏贪贿惹了慕北易不满,祺淑妃做得从来俭省谨慎,也不敢从中多涉钱财。扶风郡主婕妤之位也开口二百两银,她淑妃之尊岂不是要拿出个千两才能服众?听得枕春轻轻抛出了台阶,果然接口:“陛下,臣妾哪里懂得示下不示下的。只是依今日来看,果然是荣婕妤与熙婉仪忠心耿耿,不如就各位嫔御们各奉两月月奉可好?”
枕春手藏在袖里拨了拨,这样一番捐下来,也有小千两。到时候慕北易昭告天下,说掖庭女眷都奉上千两之数,乐京的富豪高官们哪里还捂得住钱包?祺淑妃的帐,算得倒不赖嘛。
慕北易已得到满意结果,颔首起身,一手执了扶风郡主,一手牵了柳安然:“果真是朕的爱妃们。”
枕春心中万马奔腾,脸上笑意盈盈。
后头几日慕北易又使尽法子去诈了权贵们的银子。文武百官共捐款额数万两,周边富绅们又进数万两,一个乐京便凑足了三十万两银子。于是又以圣谕告知天下,小半月里,大魏国为雁门外族犯境战事,拢共填了一百万两白银充饷。
枕春这才明白,大魏国的富足果然不假。数年修生养息,已使家国根基坚实,若不出所料,不过等暮春时候,战事便可大捷。
忙着忙着,扶风郡主的侍寝便遥遥无期。她倒是好大的脾气,日日在千禧宫不知闹些甚么,日日都有打碎的玉瓶子琉璃碗儿被倒了出来。旁的人都还罢了,月牙最怕这位郡主,便是请安时被留神看上一眼,膝盖也要软。
她害怕也有害怕的道理。扶风郡主身份尊贵,眼高于顶,最看不起这些个身份卑贱的宫女出身的嫔御。枕春心里想着,也还好这个时候端木若被拘着的,不然被扶风郡主遇见了少不得言语上要欺辱一番。
这日天气见了晴,枕春懒翻了几本书,又去陪端木若说话。
端木若每日抄一卷经书送给太后,也没得其他事情做。枕春带了云片糕、马蹄糕、草饼、蛋酥好些吃的,二人拨开面子皮琢磨了好一阵儿如何做糕点。听了枕春说扶风郡主一事,端木若倒心有余悸:“得亏嫔妾不必出门,不然以嫔妾的门楣,岂不是得日日受那郡主嘲弄?”
枕春莞尔:“她身份尊贵,如今才入宫未免骄纵。可这性子也有好处,凡事露于表面,好让人看得分明。不过言语上尖锐些,好过背后里使些手段。”而轻轻拂起耳边碎发,“依我之见,她见天子时粉面含春的模样也是真心爱慕。陛下虽然薄情了些,却也不是不解风情之人。待她侍寝之后,以她那活泼干脆的性子,也算得上独一无二,应当还有荣宠绵长。”
呛口小辣椒可不是。
“……荣宠绵长。”端木若只剥开了草饼吃,“嫔妾没得甚么指望,任她谁荣宠绵长,只要不要碍着安姐姐。”
枕春只笑却不说。
端木若恹恹道:“这草饼也不是常吃的那一味。嫔妾家中常常吃的草饼上头都馔着时新得花瓣儿,瞧着便惹人喜欢的。”
“你倒是想家了。索性便将岁月挨着罢,我时时想着何日登上荣耀位置,能召见女眷或省亲一日,就知足了。”枕春拍了拍她的手,“我便去御花园里看看,给你捡收一些时新的花瓣儿,你做些熟悉的糕点来吃也好。”
端木若欣喜应了。
枕春披了一件儿素色的小春衫,见门外淅淅沥沥落着几颗暮冬初春的冷雨,她抖了抖伞上沫絮,扶着苏白从永宁宫往御花园去。
这个时候的御花园多是寒花,颜色瞧着干净。枕春摘了几朵带露的早杏收在帕子里,两步一歪踩进了雨水里。
苏白眼疾手快,只连忙将枕春身子一拉:“小主小心……”
“嘘。”枕春偏了偏头,“你可有听见?”
苏白一愣,便静了声音。
静悄悄儿的御花园听得见落雨的滴答声,还有几声婉转鸟啼,和几声隐隐约约的呵斥声。
“……你这贱婢,着意冲撞本宫,将这凉凉的春雨溅在本宫衣裙之上!你可知道本宫这一身彩晕红锦,抵你一月俸银?”
听声也不是别人,这样傲气的,正是扶风郡主。远远一看,她那彩晕红锦的长裙织了金花,还夹了油光水滑的狐绒,怎不是华贵无比的。由着她说话时候,只见其头上的红珊瑚配玛瑙珠子的步摇泠泠,瞧着十分动人。
由她呼喝“贱婢”的却不是哪个宫女,而是御女月牙。隔着稀疏青竹花篱,枕春看见那月牙穿着一件儿单薄的月白色窄裙,正慌慌忙忙跪了下去:“荣婕妤恕罪,今日下雨实在脚滑,嫔妾一个不留神……”
第七十三章 投诚
今日路上都**,走到哪里不是滑滑的,想来是月牙走得快,一个不留神踩到积水,恰巧溅在了扶风郡主身上。那扶风郡主可不是好相与的主儿,扬手却是一个脆生生的巴掌落在了月牙的面上:“不留神,本宫瞧你鬼鬼祟祟,定是有意的!”
祺淑妃摄理之下的帝城已维持了许久的佯装和睦,妃嫔们见面纵是恨得咬牙,面上不也露出几分勉强笑容。倒是未曾见过扶风郡主这样动辄打骂的主儿,倒将树后躲着的枕春吓得一抖。
“唔!”那月牙挨了打,白皙的脸颊上浮出几道红痕,却又不敢反驳,强耐着哭腔回道,“嫔妾……”
扶风郡主虽然傲慢又毒辣,却也不是人人都打的。可论出身尊卑,月牙粗使宫女的来历实在轻贱,她哪里直得起腰来,还不是只得打落牙齿和着血吞。
苏白低声对枕春道:“小主,是非之地不久留,若是见着面儿了还有一番争执呢。”
这话说得在理。扶风郡主动手打了嫔御,是一件儿小事。她一宫主位打骂个小小御女自有道理,哪怕是传得出去,当权者怕也懒得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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