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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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工- 第76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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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张纸上,墨色浓浅统一,展现了极其强大的控制力。

    石英玉专注地看着,这时他听见了旁边轻微的对话声。

    “我小时候也玩过这个!用铅笔刷硬币,一样的效果!”

    “对对,我也玩过。上课无聊的时候就干这个,刷得课本上到处都是。这也是一种拓印吧?”

    “当然苏大师技术比我们好多了,那时候浅一点的纹路,经常就是一抹黑,根本显示不出来。”

    “那当然,苏大师可是八段文物修复师,手上功夫肯定比我们厉害多了。不过这样说起来,感觉也不是很难啊……”

    “你刚才没听说吗,普通的拓印简单,全形拓是全部传,传拓方式里最难的一种!”

    后面那人摇了摇头,似乎有些不以为然。

    石英玉向后瞥了一眼,正好把这人的表情收在眼底。

    他嘴角一撇,冷笑了一下?

    不难?

    刷墨拓刻当然不难,但真正难的还在后面呢。

    后母戊方鼎如此巨大,一张纸只能拓出它的一个面,要完成整幅的全形拓,必须不断更换纸张,不断移动位置,拓出它不同部位的形态。

    最关键的问题就在这里,你现在可以分部分拓印,最后这许多张纸必须完美地拼合起来,才能形成整幅全形拓。

    在这个过程里,纹理不能重合,各部位必须极为精准,才能完成后期的工作。

    这时候就还是那句话了,器物越大,工作难度就越大。

    这就像人的眼界,通常只集中在自己眼前的一亩三分地上,想要看到更大的世界,就必须有更高远的目光、更宽广的胸怀。

    想要对后母戊方鼎这么巨大的青铜器进行全形拓,苏进对大型器物的结构必须有极为精准的判断!

    刷刷刷,一张纸上很快铺满了墨迹,浓淡得宜地呈现出了后母戊方鼎正面的形态。

    云雷纹为底,饕餮纹为饰,四面正中及四隅各有突起的短棱脊。气势雄浑中又不乏精美,完美呈现了方鼎应有的模样。

    这一幅拓刻完成,石英玉周围的人长长舒了一口气,好像放松下来了一样,有些人开始交头接耳。

    石英玉心想:有什么好放松的,这才只是个开始呢。

    果然,画面里的苏进一点也没有停下来休息的样子,继续开始了下一步。

    他拿起第二张纸,按照刚才的步骤,再次开始了拓印。

    接着是第三纸、第四张纸。

    他的动作快而稳定,中间没有一点迟疑。石英玉紧紧地盯着他,同时也紧紧地盯着方鼎。

    四方形的巨鼎相对圆型青铜器来说,定形上可能比较简单一点,但同样存在转角、槽口等难以处理的部位。

    苏进完成的拓刻图样深深地印在了石英玉的脑海中,他下意识地开始对它进行拼接。

    然后他发现,苏进的工作没有任何一点瑕疵,各个方面都已经做到了极致!

    这时他有了一种感觉,他在脑子里模拟的是苏进的拓刻图,然而存在于苏进大脑中的,则是后母戊方鼎本身……

    方鼎四面拓刻完毕,接下来是更难的部分:足部以及内部。

    方鼎共有四足,足上端饰浮雕式饕餮纹,下衬三周凹弦纹。

    全形拓拓的是立体的器物,当然包括了器物的各个部位,足部也在其中。

    足部结构细小复杂,又是立体的,相对难度比较大,但那也只是“相对”而已。

    对于苏进来说,它完全没有构成任何一点难度,苏进的动作仍然如行云流水一般,稳定而快速,让所有的旁观者都有了一种感觉——这种工作一点也不难,我也可以试试!

    但等到他们实际上手的时候,就会发现捉襟见肘,完全不知道从何入手了。

    相对足部,难度最大的方鼎的内部。

    工作人员搬过一个梯子,帮助苏进顺着梯子爬进了鼎里,同时摄像头也跟着调整了角度,照出了鼎中的苏进。

    苏进半蹲在鼎中,容身之地即是鼎腹,很难转身腾挪。

    在这种情况下进行拓刻,本身就是很难的事情。

    但是显然,这种难度对苏进来说,仍然不构成问题。

    他的心里早就已经有了方鼎的全景,外面非常清楚,里面也一样。

    他不断移动自己的身体,让宣纸一点点铺在方鼎内腹的壁上。

    工作人员不断递上工具,他头也不抬地接过,仍然在以极快的速度进行工作。

    很快,他终于到达了鼎腹内那处铭文所在的位置,同样稳定却又小心地把那处铭文拓了下来。

    “后母戊”三个字黑底白纹地出现在纸上,观众们纷纷恍大悟,理解了一开始旁白男声的讲述。

    这个“后”字看上去跟“司”字一样,难怪一开始它会被定名为司母戊方鼎呢……

    拓完巨鼎内部,苏进爬了出来。

    至此,方鼎的各个部位已经全部被拓完,只等最后的拼接了。

    石英玉无意识地将手指塞进了嘴里。

    他很清楚,在这一步里,苏进会将周围零散的宣纸最终定型,才是真正的难点。

    旁边的观众们似乎也意识到了接下来将要发生的奇迹,也纷纷停止了小声的交流,抬头向上看。

    “石先生。”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突然在石英玉身边响起。

    他转头一看,是一个长相极为普通,放在人群里一点也不起眼的中年人。

    那个中年人面带微笑,表现得客气又恭敬,对他道:“先生正在等您,请您赶紧过去。”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条洁白的手帕,递到石英玉面前。

    石英玉这才发现自己又把手指啃出了血,他不耐烦地放下手,掏出一张纸巾,随手把血擦干净。

    他说:“等会再去,我现在还有事情!”

    那中年人抬头看了一眼大屏幕,了然地道:“周希丁式的全形拓法,的确精彩少见……”

    他还打算再说什么,突然脸上出现了惊讶的表情。

    同样的表情还出现在周围其他观众脸上,石英玉看见了,立刻抬头,同样看向上方。

0813 不如

    屏幕上,苏进周围,一张张宣纸被挂在旁边的架子上,上面已经布满了深深浅浅的墨迹。

    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把这些宣纸拼接在一起,形成一整幅全形拓图样。

    苏进开始了动作。

    他从容站起,取下一张宣纸,放到木板地面上,拿出一把剪刀,开始剪纸。

    苏进手中,剪刀不断开合,发出细微的声响,刀刃下,宣纸被剪切开来,变成了特殊的形状。

    拓印的时候,由于器物是立体的,表面很不平整。再加上打拓之前要先刷白芨水让宣纸湿润,所以拓印结束之后的宣纸远不像之前那么平整,即使悬挂晾干,仍然有很多皱褶的地方。

    这种皱褶让图样的大小以及结构变得模糊起来,很不好判断。尤其是拓印时,墨迹的边缘不可能清晰分明,必然有不少过渡的地方,这越发增加了宣纸上图形与器物的区别,加大了判断结构的难度。

    但是很明显,这点难度对苏进来说完全不算什么。

    他剪纸的动作很快,下剪一点犹豫也没有。转眼间,这幅宣纸就被剪切成形,放到了一边。

    接着又是第二张,第三张,第四张……

    宣纸被剪切成各种形状,放到木板地面的指定位置。

    苏进剪得快,拼得也快。

    仿佛魔法一般,一张张形状各异的宣纸在地面上不断延展,最终变成了一幅巨大的拓印图形。

    这幅拓印图形极为巨大,极为完整,极为真实,墨迹浓淡得宜,深浅处都非常均匀,带着一种拓刻特有的古朴稳重感。

    苏进用浆糊将宣纸的边缘粘贴了起来,使它成为一整幅。

    摄像机不断在后母戊方鼎的实物与拓形图中间来回,观众们也不断来回打量。

    可以看出来,这幅拓形图的大小、结构、形态,跟后母戊方鼎的实物一模一样,一点差别也没有。

    那种感觉,就像是直接用照相机把它拍下来,进行滤镜处理,再把它放至整大喷绘出来一样。

    而所有人也看得出来,在这个过程里,苏进没有使用任何现代化工程,只是靠自己的个人技术做到的。

    西馆外面的人群中,突然有人开始鼓掌,最后掌声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最终连成了一片。

    激烈的掌声中,有人激动地说:“太厉害了!我一直以为华夏古代人只会画平面图,从来不知道立体是什么。原来根本不是这样。照相机还没有发明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能够拓印出像照片一样的图片了啊!”

    他旁边的人用力点头,热烈鼓掌。

    这掌声,不仅是献给苏进的,也是献给无数已经逝世,一生竭尽全力努力发展技艺的古代工匠的。

    正是他们,一次次突破人们的想像和技术的局限,留下了无数惊艳绝伦的高端技艺。

    苏进今天表演的全形拓,也只是其中一种而已!

    这时,在他们心里流淌着一种莫明的情绪,让他们的血液不断鼓动,心里的某种东西鼓涨得像是要漫出来一样。

    这种情绪跟段程之前感受到的极为相似,那是某种共鸣,某种由古至今,延续流传而来的共鸣!

    石英玉听着周围如雷鸣般的掌声,仍然抬着头,注视着屏幕里的苏进。

    他并没有结束自己手上的工作,而是换了个角度,从另一个侧面对这座巨鼎进行全形拓的操作。

    石英玉看着他的动作,目光中某些激烈的情绪渐渐平息下来。

    接着,他听见旁边那个中年人道:“大道至简,这位苏进大师年纪虽轻,技艺已臻化境,不愧为七公子的对手。”

    那人环视周围,摇头叹道:“可惜,苏进修复师这也是对牛弹琴,周围这么多人,有几个人能看懂他技艺的精髓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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