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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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工- 第78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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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史箴图原画绘于东晋,推测在公元380至400年间。那时候罗马帝国还没有分裂,欧洲现代国家连出现的端倪也没有,美国的出现更是漫长时光之后的事情。

    那时候的中国正处于魏晋时期,儒学思想受到严重冲击,“独尊儒术”的局面结束,老庄、道家、佛教……百花齐放,形成了一个精神上极度自由,思想上极度开放的时代。

    所有剧烈变化的时期也是文学艺术之花绽放得最热烈的时期。

    这种时代与思想的转变,让魏晋时期的艺术呈现出了全新的景象。

    在此之前,中国的文学艺术慎重端严,更注重对人的内在德行的考察,注重“教化”的意义。

    而从这个时期开始,艺术审美逐渐占据上风,这一特征尤其体现在了魏晋的人物画上。

    魏晋时期关注女性美,欣赏女性美,并在生活上进行模仿。男性涂脂抹粉在那个时代是非常流行而且风雅的事情,在之后的任何一个时代都是非常少见的。

    张华作女史篇的时候,是将它作为对当时专权的贾后的一个讽谏,因此绘的是“女德”,是想要“苦口陈篇,庄言警世”,其实主要目的是说教。

    但是顾恺之在为它绘制插图的时候,却仍然展现了当时的审美情趣的变化,同时体现了他自己的美学追求。

    女史箴图整幅画采用游丝描手法,用笔精细绵密、繁密无际,如“春蚕浮空,流水行地”。线条贯穿画面,使得三米多的长卷极具整体感,每一段相对独立,又前后照应,艺术价值与审美价值极高。

    顾恺之提出了“悟对”与“实对”的说法。

    实对指的是对单个人物眼神的刻画,悟对则是对多个人物眼神与神态交流的捕捉。

    因此,他不仅笔法细劲连绵,设色典丽秀润,对女史箴中每一个情节的设计以及其中人物的描绘都非常传神,达到了极高的审美情趣,放在整个时代中间来看的话,更具有独特的历史意义。

    毫无疑问,出现在公元三世纪的女史箴图是华夏绘画史上的顶级珍品,即使只是唐代摹本,也是真正的无价之宝,在华夏绘画史上有着划时代的意义。

    之前,它一直被收藏在紫禁城建福宫花园,慈禧太后时期被移往颐和园。

    八国联军入侵的时候,它被驻颐和园的英军第一孟加拉骑兵团的克劳伦斯·k·约翰逊上尉趁乱盗走,最后以25英磅的价格卖给了大英博物馆。

    可笑的是,约翰逊上尉并没有真正认识到这一举世珍品的价值,他把它拿给大英博物馆,只是想让馆员为画轴上的玉扣估价而已……

    在苏进上个世界,女史箴图一直保存在大英博物馆,但是极少拿出来展览。

    苏进完全没想到,在这个世界里,他能在华夏的土地上看到它,还是被英国人主动拿回来的……

    想到曾经听说过的它的历史与现状,此刻,当苏进的手按在文物箱的表面上时,连他的心也忍不住剧烈跳动了起来。

第5章 干了什么……

    苏进打开了箱子。

    这个箱子很大,光是宽度就有六十厘米,长度有一米多,刚才是两个人一起把它抬进来的。

    箱盖打开,还不能马上看到里面的东西,必须揭开上面的遮光膜才行。

    段程站在苏进身后,很紧张地看着。

    苏进的动作明显比平时慢得多,他小心翼翼地掀开上面的薄膜,又打开下方的夹层,这才让下方的画卷出现在众人面前。

    目光才一触到画上的人物,段程就轻轻吸了口气,眼睛亮了。

    他不懂文物,但是他有审美。

    这幅画真的非常美。

    画的正面是一顶车辇,八个宫人高高抬着,辇里坐着一男一女,辇后一名女性侧身站立,面容庄重,衣袂飘扬;另一名女性跟随在她身后,注视着她,目光有些犹疑。

    画面上,每个人物的服装、动作、神态全都不同,段程几乎可以脑补出这幅画想要描绘的故事。

    车辇精致,里面坐着的一定是身份极高的贵人,很有可能就是皇帝。皇帝想让车后这名女性与他一起同乘,车后女性或者是因为避嫌,或者是因为身份不对,拒绝了他的要求。

    这名女子才是画上的核心人物,她秀美端庄,昂首而立,表情坚定,非常坚持自己的做法。这种坚持,让她在画中诸人里格外突出,拥有了非同一般的美丽。

    这幅画背景淡黄色,画面结构非常清晰,焦点极为突出。八名宫人以及前后两名女子的衣服线条像流水一样柔软而连绵,让人忍不住伸手想要摸一摸。

    真的很难以想象,这是绘制于公元三世纪的作品——在那个离现在如此遥远的时代,就已经有了这样的艺术作品,有了这样的美!

    女史箴图刚一出现,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们紧盯着画面,纷纷露出了惊喜赞叹的表情。

    对美的欣赏,本身就是人类共同的特征。

    苏进的手却再次停住了。

    段程欣赏了一会儿画面,以为苏进也是一样在欣赏,一开始没有在意。

    但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对。

    苏进的呼吸再次变得急促起来,手掌极为难得的微微颤抖着,这感觉,跟之前看见敦煌绢画时极为相似,甚至犹有过之。

    而与此同时,旁边的张万生也急不可待地上前一步,失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段程一愣,有点不太明白。

    这时,苏进终于再次开始动作。

    女史箴图是被镶在一个板子里的,嵌在里面,四周都有挡板。

    苏进双手托起这个板子,把它放到旁边准备好的木板上——做出这个动作的时候,他的双手一直在微微颤抖,完全不见平时如磐石般的稳定。

    木板撞击,发出轻微的声音,段程却看着面前的箱子呆住了。

    镶板下面,又是一块镶板,里面同样嵌着一幅画。

    这幅画跟之前那幅内容不同,但同样是淡黄底色,同样是线条流丽的人物画,一看就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段程越发呆住了——

    女史箴图不止一幅,而是两幅?

    但是……感觉不对啊?

    第二板镶板被移开,又露出了第三块。

    最后段程发现,同样的镶板一样四块,上面镶着的,同样都是女史箴图!

    一个个人物,一幅幅场景,每一个都那样生动,那样鲜明。

    女史箴图的每一幅画虽然都是独立的,但表现的都是同一个主题,因此相互间有着非常深的关联性,是一个完整的整体。

    陡然间,电光火石一般的明悟贯穿他的大脑,他明白过来了!

    这四幅,的确全部都是女史箴图没错,但它不是四幅不同的画,而是同一幅画,被硬生生地裁成了四段!

    女史箴图原本是一幅长达三米多的长卷,现在被截成了每段不到一米的中等画幅,这个恢宏罕见的巨作,被裁切了开来,再也不复一个整体!

    “这是怎么回事?谁干的!”

    看见这幅画,张万生勃然大怒,咆哮声脱口而出,几乎震动了整个展馆。

    但是他来不及追责,而是扑通一声单膝跪了下去,开始察看板上画面的具体情况。

    这时的他就跟刚才的苏进一样,眼里心里只有这幅画。

    它怎么变成这样的重要吗?非常重要!

    但更关键的,是它现在究竟怎么样了,还有没有可以挽回的机会!

    张万生是个非常奇特的人。

    他头发凌乱却全白,满脸深刻的皱纹,一看就是个老人,年纪已经非常非常大了。

    但是从某个角度来说,他又没什么老人的特征。

    他目光明亮,一点也不混浊;说话的时候中气十足,骂人的时候尤其犀利;走起路来龙行虎步,打人的时候快狠准,三五个大小伙子一起上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但此时此刻,他却真的显出了老人特有的模样。

    他的头发在颤抖,他的下巴在颤抖,他的手在颤抖,他的整个人都在颤抖。

    他紧盯着眼前的画,双唇翕动,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的眼圈红了起来,一丝晶莹在中间闪烁,仿佛随时都会掉落下来。

    “你们对它……干了什么啊……”

    过了好一会儿,一声极为沉痛,极为悲愤的声音响了起来,直直传达到了所有人的心里。

    苏进猛地抬头,望向天花板。他紧紧握着拳头,身体同样在微微颤抖,仿佛正在强忍着什么。

    良久之后,他才缓缓低下头来,冷静地说:“女史箴图,东晋顾恺之作品,唐代摹本。现今真品已经佚失,此摹本水平极高,可以作为真品同等看待。”

    他已经强行让声音稳定下来了,但段程仍然听得出来,在这句陈述的最深处,仍然隐藏着一丝颤动,那是他完全压抑不住的失态。

    他的目光从画幅上扫过,继续道,

    “原画共有12段,现留存9段,画心被分为四个部分,被镶装于木板之上。其上题跋被裁剪遗失,无法判断具体历史传承情况。”

    苏进这段陈述全部都是用中文说的,他一边说,一边有人小声为查理侯爵翻译。

    比利馆长站在查理侯爵身边不远处,这一串串英文传入他的耳边,让他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然而苏进对文物状况的判断与陈述还没有结束。

    “画幅表面曾以酸性物质进行保护,此为错误的保护方法。此酸性物质与绢面发生反应,腐蚀绢面,造成明显的开裂与掉渣现象。此一状况不可逆转,只能谋求后续的保护与加固。”

    腐蚀,开裂,掉渣,不可逆转……

    如此稀世奇珍,如此无价之宝,竟然被“保护”成了这个样子,难怪苏进和张万生会是这种反应!

    中英文两种语言交错而行,在空荡荡的展馆里来回震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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