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这鹅,多灵性。”
“是,很灵性。但是再有灵性,它终究也是鹅,右军,晚生资质愚钝,看不出任何与书法有关的笔法来。”
王羲之依旧插袖坐着,“我听说汝祖钟太尉,当年向韦诞借蔡邕九势,韦诞不肯给,钟太尉捶胸顿足,口吐鲜血。后来韦诞死了,太尉挖其坟,遂得笔法。从此书法日益精进,看到什么都想用书法将他们描绘下来。现在汝得之神人九势,得天独厚,难道还有比这更精妙的笔法吗?
我让你观鹅,是想让你明白一个道理,我喜欢鹅,也喜欢书法,所以我看鹅的时候就像汝祖钟繇一样,总想着用书法将它描绘出来。”
“那王氏行楷笔法……”
王羲之侧过身来,目光平静地看着钟岳,“笔法千古不易,你难道还不明白?”
醍醐灌顶,打乱了钟岳全盘的计划。
是啊,笔法千古不易。
神人九势,对啊,我是不是傻?
钟岳心心念念,渴望得到更多的笔法系统,可是却忘了一个最重要的事情,那就是笔法千古不易,不管行楷草隶,那就是从神人九势演化而来的笔法,自己只要悟透了神人九势,不就是一法通,则万法皆通了?
他忽然想到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赶紧回过神来问道:“对了,先生,我想问一下,九势之中,有一笔墨韵,落地生根,百花灿烂,此意何解?我参悟了许久,迟迟无法领悟其中含义,还请先生指点。”
王羲之沉默了好一会儿,似乎在苦思冥想,眼睛却宠溺地盯着一只粘人的“小妖精”,在他衣袂边嘎嘎乱叫。
“关于你这个问题,我想我有一个非常巧妙的解释,或许能够帮助你解答这个疑惑,只可惜了……”王羲之拿起菜叶,朝白鹅撒过去。
鹅池内顿时一片上下翻腾,争先恐后。
“只可惜什么?”
王羲之抬头望天,叹了口气,喃喃道:“只可惜时间到了啊。”
duang!
钟岳眼前白茫茫一片,被传送出了光门。
“……”
钟岳坐在青青草地上,久久无语,“靠!”
堂堂书圣也带这么坑人的?
拖延时间,摆明了就是不想说……
这真是,一个比一个能坑人的!
钟岳花了价值五百万的门票,得到了一个不是答案的答案,整颗心都在滴血。
他坐在草地上,看着墨韵渐渐展露真容。
掠笔。
转折。
涩势。
横鳞竖勒。
……
最后,墨韵落在了地上。
落地而生根。
根生而百花灿烂。
到底,缺的是什么呢?
钟岳还是没看明白,缺了什么?
有些心烦意乱的钟岳进入到琅琊王氏的族聚之地,坐在了木桥上,就这么坐在鹅湖之上。
坐了好久,坐的屁股麻了,钟岳就站起来,站累了,就靠在木桩上。
“喜欢,就去模仿它……”
钟岳退出了笔法系统,从一旁的书架上拿过一本彩页的《快雪时晴帖》,大眼瞪小眼地仔细扫了一遍。
“这也不像鹅啊,老王唬我呢吧!”
他走到一旁的长桌前,拿起笔来,在墨碟上沾了沾。
抬头望见青木皑皑的小荷山。
“模仿它?”
笔尖落在纸面上,钟岳食指一动,墨迹划开来。
提笔。
他将笔放在一旁,“还是不行啊……”
如果是工笔画,钟岳很容易就能将笔法融入到画法之中,但是用抽象的笔画线条,去蕴含自然万物,则显得困难重重。
钟岳坐在桌子前,将已经有些放凉了的白薯捞了出来,剥掉了薄如蝉翼的表皮,大口啃了起来。
“王羲之,特么是不是有病啊……”
他有些不爽地骂了一句。
一旁的手机响了起来。
钟岳按下了免提键,吃着白薯。
“小岳啊。”
“叶哥?”
“还听得出来啊。”
“有备注啊。”
“哈哈,董事长和夫人金婚在即,想请你来淞沪观礼呢。好久不联系了,事情有些忙,又怕临近开学,影响你学业,让我问问你的意思。”
钟岳一笑,这叫什么?
巧他妈给巧开门,巧到家了啊。
“叶哥,我正准备到华东美院报道呢,正好来淞沪,高铁票都买好了。”
“真的吗?早知道派专机来接你了。”
钟岳一阵无语,专机……自己又不是什么元首,用得着这么大排场么?
“不用了,我过两天就会过来。”
“那好,到时候到了火车站记得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
“好。”
钟岳吃完了白薯,挂掉了电话,起身提笔。
黄花梨纸镇一压。
笔走龙蛇。
气势如九天泄下的银河。
大毫上下翻动,墨韵在纸间无所畏惧地铺张开来。
钟岳从来没写过如此大的尺幅,整整一张四尺大宣,都给铺满了,供他肆意宣泄。
五个大字跃然于纸上。
我鸟你大爷
第一五一章 矫情的老头们
晨起。
钟岳跟着张来福去赶集。
即将去沪上了,这边的事情也得安排妥当。
乡里的集市,已经不是几十年以前那种一月两次,然而一种常市,每天都有。张来福背着个竹篓,说道:“去了大市里,凡事都要当心,这里你还能找大光、找小篆李、找我帮帮忙,到了那里,人生地不熟的,自己得注意。”
“嗯,师父,我这去了,你住到我那里去得了,水电家具都是一应俱全的,你也省点力气。”
张来福抽着烟,笑道:“你当我这么无用了?习惯了,换个地儿睡觉,不踏实。”
两人坐在早餐摊中,简易的桌椅板凳,摊主是俩夫妻,一大清早出摊,这会儿已经是弄得满身面粉了。
男人揉面、炸葱油饼,煎包子,女人帮着打下手,盛豆腐脑、豆浆。
“两位,来点什么?”
张来福笑道:“两个油饼、一碗豆腐脑。阿岳,你吃什么自己点,这顿师父请。”
“哪能您请。”钟岳要了五个生煎,一碗豆腐脑,坐在那有点油腻的桌子前,“师父,制笔的家伙,我得带去。”
“嗯。手艺人走到哪里,吃饭的家伙都不能忘记带。”
这个暑假,钟岳的制笔技艺也没落下,有事没事就上手练练,也算是小有所成。
张来福踩灭了烟头,打了个哈欠,集市上人来人往,有趁早来挑新鲜蔬果的,也有放了地笼,一大早收上来的鱼虾河鲜。
还有背着孩子的女人们,身后的襁褓里,小脑袋还靠在母亲温暖的后背呼呼大睡,丝毫没有被周围嘈杂的环境影响到睡意。
点心端上了桌,中年妇女用抹布抹了抹桌子,笑道:“生意忙,桌子来不及擦,担待点。”
“不要紧不要紧。”
张来福往豆腐脑上加了瓢辣酱,拿起葱油饼吃起来。
“听隔壁老康说,这沪上的人都爱吃甜食,烧肉都要往里头加几瓢糖,你吃不惯,要不带几瓶辣酱过去?要不拎几条腊肉带过去?”
钟岳笑道:“师父,这个你就别操心了。吃还能难到我么?”
“嗯。”张来福咕嘟了口豆腐脑。
两人各自吃着面前的早点,吃得差不多了,钟岳那餐巾纸擦了擦油腻的嘴,好久没有这么痛快地吃一顿早饭了。之前在家里,也懒得过来吃,都是随便吃点应付了事,今天算是吃了口舒爽的。
张来福见到钟岳搪瓷盘里还剩下个煎包,就夹过来塞进嘴里,喝完碗里最后的豆腐脑,“到哪儿都别忘本,糟蹋粮食,要天打雷劈的。”
用手抹了下嘴巴,张来福将竹篓背在肩上,说道:“今天做顿好的。”
说着,掏出了一个小布袋子,将零钱数了数,放在桌上,“付钱。”
老板娘走过来,将钱往兜里一踹,“下次再来哈。”
“嗯。”张来福很平淡地应了一声,跟钟岳走出两步,才嘀咕道,“这俩夫妻不厚道,下次不来吃了。”
钟岳感觉有些好笑,问道:“咋啦?”
“当初刚支摊子的时候,这葱油饼这么大一个,现在缩了一圈。”
“哈哈。”
两人走在集市里,不少乡里熟识的人都打招呼,聊几句。
“哟,师徒俩来买菜啊。”
“嗯。”
“新鲜的草虾,来点?”
“怎么卖?”
“十块三两,只只都是活灵的。”
钟岳一看这鲜活的草虾就心头一颤,自己那齐白石画虾技巧,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用武之地啊。
今天张来福可是下了血本了。爷俩搞了六两草虾,两个猪肋骨还有一条鲜活的白鲢。
从集市回来后,钟岳便帮着张来福收拾鱼虾,肋骨焯水。
那台收音机,是张来福唯一从钟岳要来的老物件,放着九十年代的老歌。
竹筒盐虾。
油焖大虾。
一虾两吃,这个张来福的独门绝活,钟岳自从吃了一次,就喜欢上了这口味。
盐的虾肉,加上一些蒜泥辣酱,味道别提有多爽了。
张来福瞅了眼门口停着的小轿车,说道:“谁来了啊,阿岳,去看看。这里我来弄就是了。”
鱼已经洗干净了,虾线也挑掉了,张来福拿着鱼虾,朝灶间走去。
钟岳擦了擦手,走出了门。
“钟岳。果然在这里,刚才去你家没人,四周打听了一下,乡里人说可能在这里,我们就顺着摸过来了。”
钟岳看了眼黄明川和张邵林,这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这回又是要来唱哪一出?
“两位有事?”
张邵林说道:“上回那个奖项,我们拿到徽大,那边人说你去华东交流了,所以特地给你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