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真人嗤笑:“一个村子?师妹啊,北面跟南面已不一样了,我跟一位天主教的祭祀谈过,这南面的人心,正各求其利,生机勃勃呢。咱们那一套,怕是越来越难争到人心。师妹,你还是放弃。”
他苦口婆心地道:“我是担心师妹,才过来这一趟,其他人也都还念师妹你在北面的恩德,没出首告发你,不然你啊,唉……如果你还是不愿回头,说不定回头就有人卖你。”
米五娘已对这师兄万般憎恶,听了这话,更觉不对:“师兄……刘真人,你这是在威胁我!?”
刘真人还不以为意:“这是大家的……啊——!”
惨呼嘎然而止,一柄匕首已自喉间斜捅而上,直贯他颅内,眼珠几乎凸出眼眶,刘真人几乎在一瞬间就毙了命。
米五娘握着匕首,看住已没了气息的刘真人,不知想到了什么,泪水滑下脸颊,有那么一瞬间,整个人似乎要倒下,却又猛然振作起来,她咬牙低语道:“你敢叛老母,污白莲,我就送你上西天!”
蓬的一声,一个呲目狰狞的头颅砸在桌子上,溅点血水,也将堂中十数男女惊得魂飞魄散。
“刘真人叛道!我既身为白莲圣姑,就要行教法,度叛逆!”
米五娘扫视众人,目光如火。
“你们睁开眼看看,这江南,这新朝廷真是穷苦人的天堂?之前的富人老爷照样过着他们的好日子,官府里的官老爷还比以前多了十倍!”
“你们难道忘了白莲真义!?凭什么有人什么也不作,就锦衣玉食!?凭什么穷苦人就得在田间一辈子劳作,只能换来温饱!?我们穷苦人上靠天下靠地,自己种自己吃,凭什么大半收获要被地主老爷收走,凭什么官府要来收田丁银子?”
“朝廷、官府,从古至今,就是压着咱们穷苦人的!大明、大清、大英,没有分别!别以为官府给了穷苦人一点小恩小惠,穷苦人就能过上好日子了,那是做梦!只有无生老母指引,只有建起真空家乡,我们穷苦人才再不受苦,才天下一家亲!”
“你们扪心自问,有没有替穷苦人着想?你们对得起在死去的兄弟姐妹,对得起他们满心要建起真空家乡的心愿!?你们想要转投官府、富人,跟穷苦人作对?你们就不怕死后被无生老母投入石碾地狱里,万世不得超生!?”
米五娘的话就如那匕首一般,在这些人的心头一下下戳着。
“从小师傅就带着我在老母座前立下了宏愿,这辈子,就要立下这一业,不管付出多少代价!为了在人间建起真空家乡,毁掉我米五娘,毁掉所有,都在所不惜!”
米五娘的话语如积云阴雷,就只在太仓嘉定城外黄家村这个小小地方荡开,而数百里外,龙门江南行营,秘监杨适也正在皇帝的日程备忘中写下这个地名。
“……黄家村方家族田案,要去嘉~定啊,不安排祭奠屠城死难者的仪式么?”
李肆看着日程,关心的是另外一回事。
他现在被政事堂用得团团转,审理族田案也是其中一件大事。族田分户是英华既定国策,趁着江南刚平,还是军管,威势可用,强推下去,这是硬的一面,而软的一面也要考虑,皇帝亲自出面审理族田案,以政治意义营造分族田的大原则,也能消减纷争。
这一桩案子是政事堂精选出来的,选此案的原因是,这案子死了人,影响大,同时族田归属很好定夺,皇帝稍作调整,争夺各方就能服气。
作为直掌法司的皇帝,御断此案,自然是象征意义大过实际意义。这是儒法一家时代的老套路,可眼下江南形势所需,也不能不暂时用上。
“汤相说,嘉~定若祭,江~阴就得祭,江~阴祭,其他地方也要争,还是稍后在某个地方总祭江南的好。”
杨适这么答着,李肆哦了一声,不在意地将日程放到一边,脑子里又升起之前那个隐隐约约的念头,似乎忘了什么事呢……
松江知府衙门,僚属向郑燮呈上行文:“行营转来军情司和禁卫署行文,说江宁等府有白莲教各派教首行动的迹象,似乎朝松江一带汇聚……”
郑燮接过一看,嘴角微抽:“十多个教派的教首都动了起来?这是要干什么?行文各县,暗中盯防……”
他本不当大事,所谓十来个教派,也就几十个人而已,这种流动,在已取消了关卡的江南根本就是沧海一粟。可忽然想到行营之前另外转来的急文,皇帝可能要去太仓审案,又多加用一分心。
“着各县典史县尉提前盘查……”
英华御驾出巡远没有明清皇帝那般大排场,但暗下的功夫却比明清还要深,全面排查是例行项目,郑燮是把这行动提前一些。
吩咐完之后,郑燮也再没多关心,皇帝这些日子在江南八府到处跑,大家也都习惯了,而那些教匪到处跑,也是人之常情。因为此时的江南,正迎新而上,本就是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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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二章 有朝廷,无公道
() 第七百三十二章有朝廷,无公道
苏~州府城一处寻常宅院,两个披着官制斗篷的中年人进了院子,缩手跺脚不已,嘴里念着这江南怎么比台湾冷了这么多。
“哟,朱县爷杜县爷……稍待,小的这就去张罗茶水!是啊,江南这冬日可不比台湾,冷着呢!这里是挺偏的,龙门那租价太贵,好不容易在这里租下宅院……”
管事念叨着将两人迎进厢房,还顺手扶了扶门口歪了一半的竖长牌匾,上面写着“福~建台湾府江南公会”。
英华所谓“公会”涵义太广,就是大家一起凑份子办事,只求维持,不求获利的“事业单位”,要获利那就得叫公司了。最常见的是官府、工商联会和院事一同在要紧地点办的招待所,工商、官员来往,都能享受便利,这里就是台湾府的官府和工商立足江南的会所。
应天府就有众多县府的“公会”,龙门更是热闹,一些偏远县府因为财力贫弱,无力立足龙门,就跑到苏松一带建公会。听管事的招呼,这两人竟是台湾府的两位知县。
热茶下腹,红晕上脸,两人才似乎活了过来。
台湾府嘉义知县杜君英埋怨道:“日本人也在抢咱们的鹿皮生意,知府也不跟巡抚唠叨下,让朝廷再抬抬夷货的海关税。卖跌了价,县里那帮父老还不得用唾沫活淹了我!?”
凤山知县朱一贵苦笑:“海关税的权柄在计司手里,找知府巡抚甚至汤豆腐都没用处。别忘了咱们来江南,更主要是跟文部屈尚争助学银子,那可是上万两,咱们嘉义凤山两县……”
正说话时,一个中年儒士带着几个随从进了院子,却是福~建巡抚杨文齐,皇帝老嫡系向怀良的女婿,现任川陕总督杨俊礼的族弟。两人赶紧起身长拜,杨文齐拱手回拜,一脸热络地招呼着:“朱王爷、杜大帅,二位居然也来这江南凑热闹了。”
圣道四年,英华收福~建,台湾也收归囊中,立了王号的朱一贵和自封大元帅的杜君英迫于大势,不得不向英华俯首称臣。每人分了个知县,收拢各自部众,安安生生过起自己的小日子。
转眼六七年过去了,朝廷从农工商医教学等各个途径渗透下来,加之一直刻意安抚朱杜两人,由着他们连任知县,部众再没了追着谁举大事的心思,开始跟其他地方上的民人一样,在“国赋”、“省赋”、“府赋”和“县赋”之间来回计较,为自己争取好处。两人原本一是反王一是反帅,现在也被部众推着,过上了英华所有知~县都痛并快乐着的日子。
英华官制异于明清,巡抚、知府和知县虽有上下属关系,却并非完全统括对应,相互之间礼节没那么严谨,而杨文齐叫着两人原本很忌讳的外号,反而是亲热之举。
一番客套后,朱杜二人就开始诉苦了,“咱们台湾府本就是偏地,嘉义凤山更是……穷啊……”
杨文齐笑着听完两人唠叨,他本就是来江南遍访福建县府公会,替地方官府和工商解忧的,江南新定,大把商机,他身为一省父母,自然得拨马在前,为一省谋福利。
不过这笑容也是虚应故事,两人的诉苦更是没往心里去,嘉义凤山两县跟其他地方不同,几乎就是朱杜二人的私人地盘,虽有基层官府框着,朝廷法令刷着,两人其实已经不能在县里呼风唤雨,但从台湾府到福~建省,都还不太把这两县当自己人看。
敷衍过了两人,杨文齐拔脚就朝另一处厢房走去,那里人生鼎沸,正是台湾府的工商和院事,他自然对这些人更为在意。
朱一贵杜君英再落座时,心口也跟手里的茶杯一样,由热转凉。
杜君英微微苦涩地道:“王爷……咱们终究不被当作自己人看啊。”
朱一贵压下心绪,一边翻开报纸,一边为杨文齐说话:“咱们把得县里太紧,也不怪朝廷。”
杜君英忽然冷了腔调:“王爷,你还真当自己是个小小知县?当年咱们一同起事,要为天下人讨公道的宏愿,就这么丢掉了?王爷……你真的甘心!?”
朱一贵眼角一跳,低叱道:“你还在胡思乱想?有这个朝廷讨公道,咱们就得让贤!我甘心……我甘心得很!”
杜君英闷了会,不服气地道:“天下哪有公道的朝廷!?头上有朝廷,就有不公道!”
朱一贵许久没说话,静静看完报纸,然后两眼望着屋梁,眼瞳里升起光彩:“杜帅啊,你说得没错,再好的朝廷,都有不公道,就像咱们掌着两县,平日不也是护着族人亲友,为着他们的利,损其他小民利时眉头都不皱么?”
“你说得没错……我是不甘心,我才四十岁,天下这么大,我当然想着干大事业!可在朝廷的眼里,我们始终得不了信任,这知县就是顶天了。”
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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