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他剃光了父亲的胡子,他冲他喊,他说,“您若非逼我娶那个猪一样的女人,我就拔光您的头发,一把火烧了这王府!”
父亲掀翻了桌子,叫,“你是我儿子,我是你老子,我要你娶谁,你就得娶谁!”
四目相对,是喷射的怒火。
王妃不敢劝,下人躲得很远。
然后,他的父亲深谋远虑的郑王爷,揶揄的笑了。他下意识的捋自己的胡须,突然十分失落,像个孩子似的扑在他怀里,失声痛苦。
于是,他也笑了,他抚摸郑王爷的头,安慰道,“爹,下次不了,退了婚约吧,退了吧。。。”
郑王爷笑得更加灿烂,宛如沐浴逐城的春风。他是有些欣慰的,毕竟他的儿子,还是有那么点小聪明的,尽管永远也比不上他。
郑王爷淡淡道,“金榜题名状元郎。”
他低头想了想,他讨厌别人设计他的人生,他的人生,自然要他自己走。可是,与娶那女人相比,他宁愿去考状元。于是他道,“一言为定,击掌为誓!”不是他不相信父亲,只是他不敢轻信。
郑王爷摇头道,“击掌不成,太儿戏,立军令状!”
他点头道,“就立军令状!”然后他看见郑王爷沾满泪痕的脸上,一点一点溢出异常诡异的笑。他突然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4。偶遇
南熏门缓缓开启。
就要到了,进了南熏门,出了紫衣巷,父亲一定挂满了彩灯侯他归家,而母亲必定会躲在厨房,炖他最爱的鳗鱼汤,还有书童紫青,一定在他的书房摆满了宣州的谭墨、陵州的宣纸和徽州的紫毫。
当然,父亲也会把他的名字,像放风筝一样洒满逐城的大街小巷。想到这儿,他不禁微微皱了眉。
其实,他婚约里的女人,也不是那么难看。他很小的时候,随皇上狩猎时见过,她就坐在皇上身边,略显圆润的脸上挂出青涩的笑容。未尝不是好姻缘,女子娴淑,男子俊伟,最主要的,她是敬仁帝最宠爱的女儿,是他以后飞黄腾达的贤内助,她熟知宫廷内龙争虎斗的全部伎俩,她有超乎常人想象的错综复杂的关系网,她知道哪些人是纸老虎,哪些人是墙头草,她更知道哪些人是永远不能动,也不能得罪的。
可是,他就是不喜,他讨厌父亲为他安排的一切。既然是他的女人,那就要由他来选。
于是,他去考状元。
其实,郑王爷心里早有打算,皇上爱才若渴,他若真考得状元,公主自然是他的,难道这小子还敢抗旨不成吗?
只是,他没想到,状元吴罹寒的文章艳冠四座,包括那个曾被他誉为猪一样的邀月公主。流仙阁的诗会上,他竟对出了“玉蕊琼葩共邀一轮明月”诗句。
于是,皇上金口,赐吴罹寒为驸马。
也许,他喜欢罹寒,正是为此吧。毕竟,朋友易得,知己难寻。
所以,虽然没中了状元,他心里仍然是高兴的。
他温柔的摸过马头,在白马耳边轻轻呢喃两句,笑一笑,又拍拍马背,手脚并用的爬上马鞍。
他一抖缰绳,却一怔,迎面,一辆马车,箭一般驶来。
堪堪要撞到他时,马夫突然一紧缰绳,那马竟然人立起来,萧萧悲鸣。
他的马受了惊,他也吓坏了,手一抖,一个倒栽葱,一头扎到马肚子下。他吃了两口土,闻到他脸旁臭气熏天令人作呕的马粪的味道。
车后赶上一骑马的女子,桃红色的衣裙随着风猎猎起舞。她气愤的拿鞭指他,“你没看见这是永乐坡朱夫人的马车吗?你眼睛瞎了吗?”
他惊得呆了。好像受惊的,应该是他吧。
他灰头土脸的爬起来,使劲担担衣上的泥尘。
马上的女子,忙掩了口鼻,皱了眉望他。
他嘲讽道,“朱夫人?”撇撇嘴,“她若是朱夫人,我都是永乐坡的朱公子了!”他忍不住笑出来,“呵,呵,呵。。。”的确好笑,朱夫人都死了二十年。
“你——”少女怒极,就要扬起鞭子,却听见车里传出女子清冷的声音。
他发誓,他从没听过如此清澈,如此悦耳的声音,仿佛纤尘不染的雪锦,轻飘飘的打在他心口,然后轰然炸开。
他没听见她说什么,只痴痴的望向声音的出处。普通素罗的马车,马头用烙铁烫出一个小小的朱字。是永乐坡朱家常见的马车,在大街小巷,他也见过几回。
他就那么呆愣的瞧着那马车,他在想,是怎样清洌如甘泉的女子,才能拥有这样动人心魄的声音。像六月酷暑的燥热,突然遭遇了沁心的清凉。他想,她一定是个倾国倾城的女子。这样的女子,在逐城,会是谁?他突然想起在六年前突然出现,一夜之间风靡全城歌喉宛如黄莺一般的青楼女子。也或许,是个丑陋的女子,只是如此美丽的声音,真的是个丑姑娘吗?
他的异常,引起车中女子的误解,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他听清了,她在问他,“公子,有碍吗?”
他忙摇头,慌忙道,“没事。”窘得满脸通红。
声音又道,“若是公子有何伤痛,请随时到永乐坡朱家找我。”顿一顿,他对马夫道,“朱虫,我们走吧。”
马夫恭敬的应了一声,一抖缰绳,马车绕过他飞一般的驶去。
红衣少女经过他身边时,突然咯咯的笑起来。他只听见她的声音,“傻小子,呆头呆脑的!”
他一时竟痴了。
只是,他不知道,因为这一句,他付出的,也许是生命。 电子书 分享网站
5。相思
我一直以为,我不会和朱释累以外的任何朱家人产生交集,直到朱释累的死。
朱释累该死,但他死的太不是时候,他不该死在我的新婚之夜,更不该死在逐城外,桃花盛开的五里亭。
难道这就是命吗?
冥冥中,我又记起父亲的话,父亲说,“止水,我和你母亲罪孽深重,注定不能善终。”
车声甸甸,停在了五里亭。
朱虫谦恭的掀起车帘,躬身道,“夫人,五里亭到了。”
我徐徐步下车,看见亭外刺目的桃花。
早有人叫起来,“夫人,到了。”纷纷让出一条通道。
通道的尽头,我第一次看见老夫人,还有朱释累16岁的儿子玑瑀。
我记得离开蜀地前,父亲谆谆说过,“记住,他的名字,叫玑瑀。”
我刻意的抬起头,看见他伏在老夫人的怀里,背脊微微起伏。鸣噎的哭声,便从他喉间突兀的传出。
老夫人缓缓的抬起头,眼神犀利,犹如刀子一般的盯了我一眼,泛起森森寒意。随即又低眉垂目,宛如最慈爱的祖母,温柔的抚慰她最疼爱的孙儿。
仿佛刚才的一瞬,只是我的幻觉。
朱释累此刻正安然的躺在亭中,他的左首放着一只打造精美的酒壶。一只月光杯,杯中还残留着一些美酒,金黄的液体,犹如抽干的血液一样,从倾倒的杯中,挣扎着流出。酒香盈然。
他面色苍白,迷离的双眼很享受的微微眯着。脸上的神情,似愁苦,似甜蜜,仿佛心心相知的爱侣殉情前一刻,生不足贵死不足惜的无奈与隽永。
“是相思?”我忍不住问。
相思,与半枝莲、焰翎、兰雀萧并称四大奇毒。
半枝莲,是毒中之王;相思,是情的种子。
只要你心中有情,相思,就有办法让你痛不欲生,而又欲罢不能。
现在,相思就出现在我面前。
我看见老夫人颓弱的肩膀,突然很明显的颤了一下。
玑瑀突然站起,指着我的鼻子叫,“都是你!”眼泪滚滚而下,他哽咽着,“都是你这妖女,害死,害死爹的。。。”他死死的盯着我,眼中的恨意,让我有一刹那的恍惚。
璎珞勃然道,“你凭什么这么说?我姐姐整夜都在新房,等你那个不知检点的爹!”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玑瑀怒道,“你嘴巴放干净些!她房间有血,我刚刚派人搜过。。。你这狠心的妖女,究竟使了什么歹毒的法子?。。。爹昨天还好好的,还叫我读书,让我考状元,让我别丢朱家的脸。。。。我就说,轩鹤搂的女子,能是什么好东西?”
璎珞道,“你们姓朱的,便都是好东西啰?”
玑瑀怒道,“至少比你们强,不干不净的东西!”
璎珞怒极,扬手一鞭,“啪”的一声,一道血痕赫然出现在玑瑀粉雕玉琢的脸上。
我想,他这辈子都没受过这样的委屈,他下意识的摸摸脸,一股热辣辣的感觉,就从脸上,瞬间传遍了全身。他突然怒气勃发,待要上前,却看见身边人影一闪。
一个仆役模样的男人,突然面色苍白的指着璎珞喝问,“你是何人?”他上前一步,凶狠的问道,“说!桃花剑是你什么人?”
在场中人都是一惊。
桃花剑,二十年前,逐城的噩梦。
传说,他身高八尺,疵面獠牙。
传说,他有一把被称为鬼刃的剑。
传说,二十年前的那场战役,他杀的人堆起一座山。
传说,二十年前与他交过手的,除了朱释累、夜主等寥寥几个人外,无人幸存。
传说,他杀了永乐坡的前夫人。
。。。。。。
他欲扯璎珞,带着无形的压力。
我突然揽过璎珞,轻巧的转身,化解于无形。
他怔愣的望我片刻,突然大骇,指着我叫,“你,你,你——”
老夫人却说话了,她叫他,“老四!”
男人一怔,随即恭顺的垂手立于老夫人身侧,只是两只眼睛却依然骇然的盯着我。
老夫人道,“释累尸骨未寒,你们却这样子闹法,不怕亡灵不安吗?”她的话,平静淡泊,却仿佛权威,玑瑀只委屈的叫一声,“奶奶。。。”抚着脸,缩在老夫人身后,眼泪扑簌簌的掉下来。
我俯身检视朱释累的尸体,没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