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枕流的头发披散,不复往日温雅,但眼神坚定异常。他搂着痛得浑身发抖的胡秋水,让她靠在自己的身上,沉着地说:“告诉你们的东家,只要放过葫芦娘,我愿自献人头。”
苟贺人大笑。
慕枕流的心沉下去。他看得出,对方已经将自己和胡秋水的脑袋视如囊中物。
其中一个苟贺人慢慢地举起刀,其他人都笑着围观。
一刀劈下。
“叮”,刀被击飞。
树上跳下一个人,紫冠银裘,满身傲气。
苟贺人喝道:“什么人?”
紫冠人冷冷地说:“讨厌苟贺的人。”
苟贺人举刀袭来。
紫冠人摘下一根树枝,轻轻地摇晃,树枝仿佛灵蛇,游走在诸刀之中,诸刀竟被它引得对砍。其中一个苟贺人见他武功高强,难以匹敌,竟突然抽刀朝慕枕流砍去。
慕枕流闭目待死,左肩却柔软的皮毛碰了一下,睁开眼,几个苟贺人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额头俱是殷红一点,留下了一个被树枝戳出来的洞。
“多谢侠士相救。”慕枕流死里逃生,心情澎湃,“不知侠士高姓大名?”
“贺孤峰。”
方横斜。
谢非是。
贺孤峰。
霍决。
只闻其名难得一见的传说中超卓高手,竟让他见了四分之三,真不知是大幸还是大不幸。
慕枕流搀着胡秋水顺着上坡往上走,贺孤峰跟在后头。
遇到苟贺人的那条道上,站着一高一矮两个人。一个挺拔,一个结实。
慕枕流眼睛一亮,高声道:“广甫兄!”
高邈快步上前,用力地拽住慕枕流的胳膊。
胡秋水自觉地哪里凉快哪里凉快去,离开了慕枕流的怀抱。
高邈一把将人抱住,激动道:“终于见到你了!”
几经生死,慕枕流也是情难自禁,声音微微哽咽:“再见广甫兄,真是……恍如隔世!”
两人抱了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分开。
高邈打量着他,疼惜道:“瘦了。”
慕枕流笑道:“广甫兄也是!”换做以往,被高邈这般看着,他定然浑身上下不自在,既想要多待一会儿,又怕被看出端倪,恨不得躲得远远的。
但此时此刻,一样的眼神,自己的心境却如止水一般,平静而安详,有的只有故友重逢的喜悦与患难得援手的感激。
慕枕流道:“广甫兄怎会在此?”
高邈道:“此事说来话长,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
慕枕流想起谢非是,面上流露出一丝犹豫,但很快道:“好。”
慕枕流和胡秋水的坐骑已经跑了,好在高邈有一辆马车,几个人上车后,十分拥挤,贺孤峰不愿和他们挤着,便与高邈的书童一起在车辕上坐着。
马车一路往北。
高邈见慕枕流频频掀起窗帘往后看,便道:“漱石在等人?”
慕枕流笑了笑,轻轻地点了点头。
高邈眸色沉了沉,道:“该不会是等谢岛主吧?”
慕枕流愣住:“广甫兄怎知……”他想起自己曾让谢非是送信给高邈,最后得到高邈离开,谢非是受伤的消息。
高邈道:“谢岛主曾来找过我,他对我似乎有些误解,与贺城主动起了手,双方都受了点伤。”
慕枕流记得谢非是当时说的是,只打听到下落,并没有见到人,想来是假的了。说的也是,以谢非是的武功,当今天下能伤他的人寥寥无几,而在西南的,大概也只有贺孤峰了。
高邈又道:“后来在古塘镇,我发现了你的行踪,还特意请贺城主前去找你。不知谢岛主出于何种原因,将贺城主拦住了,以至于我们同在西南,却到今日才有机会相见。”
慕枕流略作沉思,便知道谢非是的目的。贺孤峰既然认识谢非是,当时还是夙沙不错呃的他自然不会让他们相遇之后揭穿自己。他下意识地避开了谢非是的真正意图,随便扯了个借口为他辩护:“或许他不知道我与你是同窗多年的老友。”
高邈轻笑道:“只是同窗多年的老友吗?”
车厢突然就静了下来。
一下子无话可说的气氛沉闷得叫人难受。
而最难受的莫过于正借着他们的对话来转移自己的伤口疼痛的胡秋水。她眼睛一会儿看向慕枕流,一会儿看向高邈,恨不得摇着他们的肩膀让他们继续说下去。
慕枕流被她诡异的眼神看得十分不自在,问道:“伤口很疼?”
胡秋水苦笑道:“我正在努力忘记这件事。”
慕枕流道:“抱歉。”
“不如说些有趣的事转移一下我的注意力。”胡秋水明言。
慕枕流道:“有趣的事……”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谢非是装戴宝贝时的样子。堂堂一个东海逍遥岛的岛主,装起纨绔子弟竟惟妙惟肖,真是让知道真相后的他哭笑不得。
高邈道:“漱石,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慕枕流看向他,从他的眼底看出了认真和执着:“广甫兄自然不止是我同窗多年的老友。”
高邈眼睛一亮:“哦?”
慕枕流道:“你还是我的救命恩人。今天若是没有你和贺城主,我和葫芦娘早已经没有命了。不过,你怎么会和贺城主一道?”
高邈对答案似有不满,仍是顺着他的意,将话题岔开了去,道:“我与贺城主是偶遇。”
慕枕流见他轻描淡写地带过,想来是另有隐情,便不再问。
高邈问道:“你不是去平波城赴任吗?为何在此,又为何会遇到苟贺人?”
慕枕流将自己在平波城的遭遇一一述说。
高邈不停地点头,最后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怪不得古塘镇如此古怪!”
慕枕流想起高邈说在古塘镇见到自己,忙道:“广甫兄也发现古塘镇有古怪?”
高邈道:“我接到了古塘镇的诉状,不少古塘镇的镇民无故失踪,住宅被一些不明身份的人占据。可惜,我在古塘镇住了几日,没有得到任何消息。现在想来,一定是你与谢岛主引起了他们的警觉,让他们更加小心谨慎。”
马车出了山,又行了几里路,到了一座小镇里。
天色渐晚,高邈决定在镇上的客栈住下。
慕枕流带着胡秋水找大夫看伤口,书童与高邈相随,贺孤峰留在客栈里休息。在大夫诊疗的时候,高邈对慕枕流低声道:“贺城主受了伤。不然也不会忌惮谢岛主。”
慕枕流想起谢非是的伤,道:“与谢非是动手时受的伤?”
高邈道:“不,是阿裘。三个月前,阿裘向他约战,招招都是同归于尽的打法。虽然城主最后赢了,却也受了不轻的伤势,之后,有大批高手追杀城主,我恰逢其会,城主便记我一个人情。”
慕枕流道:“追杀城主的人是谁?”
高邈道:“不知道,可能是方横斜,也可能是千岁爷,现在看来,还可能是景迟。”
窗外“咣当”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碎了。
高邈和慕枕流推开窗子,书童背对着窗户而站,他对面,三个年轻人,年轻人的背后,还站着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老头提着一根钓竿,面无表情地看了书童和躲在屋里的慕枕流、高邈一眼,淡淡地说:“老夫,长云子。”
。。。
 ;。。。 ; ; 村子建在半山腰。
慕枕流等人下来时,看到下方山路上,一群人头井然有序地上山来。谢非是比了个手势,慕枕流和胡秋水跟在他身后,离了山道,从林中穿梭。
山路陡峭,慕枕流和胡秋水的马还能应付,谢非是胯下的马便走得歪歪斜斜,时不时崴一下脚,让跟在他后面的慕枕流看得心惊胆战。好在谢非是武功高强,任由这马东摇西摆,如定海神针一般牢牢地定在上面,倒也坚持到了山下。
出了山林,清风吹在面上,有些刺痛。
慕枕流担忧地看向胡秋水,迎来爽朗的一笑。胡秋水道:“哈!这天气养伤再好不过了。一个月不洗澡身上也不臭。”
慕枕流忍不住笑起来。
胡秋水道:“你不知道,桑南溪有一次夏天受伤没法洗澡,那臭的……连隔壁卖臭豆腐的都受不了整天嚷嚷着要搬走。”
慕枕流笑了会儿,有点惊讶谢非是竟然没有插嘴,按照惯例,这时候他总是要跳出来亮个相。
谢非是此时正凝重地望着前方。
路的尽头,慢慢地出现了三条身影。
金眼睛。
孪生兄弟。
慕枕流屏息。
真的见到了人,谢非是突然放松下来,冲着慕枕流咧嘴笑笑:“一会儿你们先过去,他们交给我。”
慕枕流道:“他们有三个。”
谢非是道:“又不是小孩子打架,人多就占优势。”
慕枕流沉默。他沉默并不是因为认同谢非是的话,而是他知道,这已经是眼前唯一一条路。他和胡秋水,一个不会武功,一个身受重伤,留下来也是累赘。
他突然有千言万语想要对谢非是说。
莫名地想告诉他自己年幼时受到过哪些称赞。
想告诉他自己最喜欢读哪些书。
想告诉他父母死后,他有多么寂寞。
想告诉他还有远大的理想没有实现。
想问他,愿不愿意和自己一起走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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