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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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戟-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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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非是带着慕枕流混在村民中吃吃喝喝。

    村民见两人样貌与打扮不俗,都过来攀谈。这个问成家没,那个问做什么营生。谢非是一概说成家了,做的是保镖营生,闲扯得天花乱坠,将村民们唬得一愣一愣的。

    等酒宴散了,新郎的兄弟们看他们没有住处,就带到自己家里安置。

    谢非是看慕枕流白白嫩嫩的样子,实在与那干草铺的床不甚相配,就脱了自己的外袍子铺在身下,让他躺上去:“我们明儿进城,找最好的客栈要最好的房间狠狠地睡他个三天三夜!”

    慕枕流道:“我连柴房都睡过,哪里还计较这些。”

    “你几时睡……”谢非是猛然想起自己造的孽,干笑着不说话了。

    村民的枕头有股油脂味,谢非是就用自己的胳膊当枕头,让慕枕流靠着自己。

    慕枕流想起今日新郎新娘成亲的情形,有些睡不着。

    “还不睡?”谢非是听他的呼吸就知道他醒着,“想什么呢?想新郎?”

    慕枕流道:“你看他们,日子过得这样苦,却愿意分钱给你。”

    谢非是道:“这是讨吉利。自然是要的。不然日后就没有安生日子过了。”

    慕枕流道:“给了钱就有安生日子过了吗?”

    谢非是拍拍他的脸:“这样的大喜日子,你就不要忧国忧民了。”

    “也是。”慕枕流轻笑一声。

    谢非是突然道:“沈正和待你如何?”

    慕枕流道:“恩重如山。”

    “你与他感情如何?”

    “情同父子。”

    谢非是叹了口气。

    慕枕流抬眸看了他一眼,闭上眼睛道:“我要睡了。”

    谢非是捏他的脸:“你不问问我为何叹气?”

    慕枕流依旧闭着眼睛。

    谢非是道:“我在想,沈正和这个岳父,一定很难讨好。”

    慕枕流身体震了下,转头埋入谢非是的臂弯里。

    谢非是将他搂入怀中:“你笑什么?”

    慕枕流红着脸从他臂弯里探出头来:“嗯,的确很难。”

    谢非是道:“夫人会帮为夫的吧?”

    慕枕流摇头道:“帮不了。”

    谢非是原本是开玩笑,听到这个答案却有些真急了,“为何帮不了?难道你打算一回京师,就将我一脚踹开?”

    慕枕流道:“自古岳父对女婿,一向是严格审视。我素知恩师的个性,何止严格,简直严厉。”

    谢非是冷哼道:“他又打不过我。”

    慕枕流正色道:“你若是对恩师动武……”怕伤感情他,他没有将话说完,但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我对个不会武功动什么手!”谢非是说完又挂不下脸,抽出胳膊,一转身,背对着慕枕流。

    慕枕流对着飞扬的干草打了个喷嚏,盯着谢非是的背影好一会儿,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因为彼此的立场,他们注定会比别的情侣更加敏感和脆弱。

    他有点懊恼自己的较真,撑起上半身,伸过头去看他。

    谢非是故意闭上眼睛。

    “其实,我的意思是说,”慕枕流慢吞吞地说,“你当女婿不如当媳妇儿划算。”

    谢非是睁开眼睛,抬眼看着他:“什么媳妇儿?”

    慕枕流道:“我的媳妇儿。公公对媳妇儿总是很宽容的。”他低头,讨好地亲了亲他的嘴角。

    谢非是这才微微翘起唇角,脸色好看了几分,怔怔地看着慕枕流半晌,一翻身将人压在身下,佯作狞笑道:“你说谁是媳妇儿。”

    两人看了拜堂,都有些兴奋,胡闹了大半晚才睡去,等第二天日上三竿才起来。慕枕流笑道:“要知道公公对媳妇儿好不好,去看看新郎的耳朵有没有被揪红就知道了。”

    谢非是大笑。

    两人出门洗漱,就看到新郎和他的兄弟们在修房子,一个年轻妇人在外面喂鸡,看姿势看样子,不见丝毫生疏。

    吃迟来的早饭时,谢非是和慕枕流才知道,那个妇人就是新娘子。

    吃完饭,谢非是和慕枕流就起身告辞。

    慕枕流塞了一块碎银子给新郎,双方客气了一会儿,谢非是帮自家媳妇儿“客气”赢了。

    离开时的心情与来时的心情截然不同。

    谢非是见慕枕流脸色凝重,故意说笑逗他。

    逗了半天,慕枕流道:“我们早点赶路吧。”

    谢非是见他的眼睛满是认真,无奈地摇头,翻身上马,将他一把捞在怀里:“靠着我。”

    马鞭一甩,马如离箭。

    沈正和一个人在书房里坐着,却像有很多人陪在身边。空大的书房,时不时冒出几个人的声音。

    瞿康云的,慕枕流的,还有慕宪的。

    他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匣子,小心翼翼地搁在桌上,翻开匣子,先取出上面的一叠信,然后拿出一本书。书血迹斑斑,翻来却只有半本,他将那些早已倒背如流的字又慢慢地,一个个地看了一遍,确定自己将它们深刻地记入脑海后,才将书和信放回匣子收起来,然后,走到最角落也是最大的书架前。

    上面放着一百零六本厚薄不一的书,若是仔细看,就能发现这些书出自同一人之手。《相律》、《将律》、《府律》、《民律》、《行军律》、《升堂律》、《买卖律》……各种各样的律书,叫人眼花缭乱。

    沈正和叹了口气。加上那本被他放在匣子里的,没有完成的《帝律》,慕宪有生之年,一共写了一百零七本律法书,上有王公大臣,下有走卒贩夫,严格地约束了各个层次的行为与权力。

    慕宪说:“人一出生便有高贵下贱之分。这些书便是让这些高贵的人行些高贵的事,下贱的人莫做那下贱的事,让律法成为他们之间唯一的平等。”可惜,就在慕宪要完成最后一本也是最重要的一本《帝律》时,这件事被瞿康云的探子发现,捅到了皇帝面前。《帝律》被迫中止,慕宪因为一时承受不住打击,生了一场大病,没有熬过那年的冬天。直到今日,瞿康云与皇帝这些人也只以为慕宪当初写的只是一部大逆不道的《帝律》,而其他的书就此尘封。

    直到一脸青涩的慕枕流将它们从自己的书房翻出来。

    。。。

 ;。。。 ; ;    今年的天气十分古怪。

    刚刚晴空万里,艳阳高照,又一下子冷下来,下了一场小雪,地上的冰没有结起来,却湿滑难行。

    沈正和阴沉着脸坐在成衣铺的门口,看着瞿康云在随从的搀扶下慢吞吞地从一条小巷子里走出来,眼见着对方要上轿子,他顺手拿起地上一块石头砸了过去。

    “谁?”

    瞿康云暴喝一声,就被自己的侍卫按着脑袋,硬塞入轿子里。

    等瞿府的侍卫们闹明白扔石头的人不是刺客,而是坐在路边看戏的沈大人时,瞿康云已经嘀嘀咕咕了不少时候。

    “沈正和,沈匡国,你到底想干什么?”瞿康云听完侍卫的禀告,把轿帘子一掀,怒气冲冲地杀到他面前。

    沈正和道:“打醒你。”

    瞿康云眼睛一眯:“什么意思?”

    沈正和站起来,猛然推了他一把。

    瞿康云的侍卫们不敢打扰两位阁主谈话,故意隔着一段距离站着,此时救驾不及,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大人被别家的大人欺负,摔了个四脚朝天。

    瞿康云挣扎着起来,站得太猛,差点向前扑出去,又被赶过来的侍卫们扶了一把,才站住:“你……”

    沈正和道:“天这么冷,地这么滑,还敢乱跑乱撞,你是有多蠢?”

    瞿康云噎了下,急喘了两口气,瞪着他道:“你,你……”

    沈正和道:“不会说人话?我走了。”扭头要走,被瞿康云一巴掌拍在后背上。

    成衣铺里立刻跳出几个人。

    瞿府侍卫不甘示弱,双方剑拔弩张。

    竟酝酿起一场一触即发的大战来。

    沈正和回过身,冷冷地说:“清醒了?”

    瞿康云脸色通红,看不出是气的还是冻的:“去我府里,敢不敢?”

    “不敢。”沈正和不假思索。

    瞿康云鼻孔朝天:“还有你沈正和不敢的事?”

    沈正和道:“我怕鬼。”

    瞿康云道:“我家哪来的……”他猛然想起沈正和曾经说过他家是鬼屋,脸色有越来越红的趋势。

    沈正和道:“前面有家酒楼,我们去那里坐坐。”

    “酒楼人多嘴杂。”

    “我包下来了。”

    瞿康云有些不服气:“你笃定我会跟你去?”

    沈正和埋头往前走,淡然道:“我只是想安安生生地吃一碗饭。”

    安安生生地吃一碗饭。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竟让瞿康云安静下来。

    因为他也记不清楚,自己到底有多久没有吃过一碗安生饭了。

    或许是酒楼的饭菜真的不错,又或者,瞿康云真的太想再吃一碗安生饭,所以,他吃了一碗又要了一碗。

    沈正和放下筷子,用茶水漱口,慢条斯理地说:“你投靠了隆王?”

    瞿康云咳嗽一声,饭噎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好在瞿府的侍卫怕自家大人又被欺负,不敢远离,及时上前帮忙,才将那口饭拍了出来。瞿康云挥手叫人退下,无奈地看着沈正和:“你不是说吃一顿安生饭吗?不能等我吃完再提?”

    沈正和道:“我说吃一碗,你已经吃了一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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