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丈夫不要你了，你的学校不要你了，你的父母不要你了。我身边只剩下小贝和唐秒。小贝那时候还小，整天哇哇哭，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哭，是饿了是困了还是尿了，总是手忙脚乱，所以顾不上别的。如果知道会有那么一天，我一定……”她埋下头去，干了的眼睛又重新涌上泪水，平静了的嘴角又重新开始颤抖。
顾历依旧什么话都不说，除了口袋中握着她的手，没有其它动作。他知道，她的难关，总能自己过。
不到一分钟，夏小满就抬起头来，深深吸了一口凉薄的空气。长长的呼气带出一片白雾，像是她气态化了的坏情绪。
“大概是我和郭坤离婚之后半年吧，忽然有一天，警察局的人来找我。我看着那些制服大盖帽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竟然能冲他们一个劲儿笑。他们说要我去医院认尸的时候我都没反应过来，还反问他在说什么呢。一直到真的被他们带进医院了，看见那里躺着的人了，我才明白了。警察说是车祸，去郊区的大巴，因为下了雪路滑，刹车没刹住翻下山沟了。我那时候才知道，我是真的没爸妈了。不同于他们要和我断绝关系，就算没联系，至少我知道我们是活在同一个城市的。但是他们……盖着白布……没戏了……”
“断绝关系的时候，觉得那不是最绝望的，起码我有爱情来补偿。我没想过真的失去是那么痛苦的事情。跟郭坤结婚又离婚，不算失去，因为后来我想我压根就没从郭坤那儿得到什么，而且还意外收获了一个儿子。但是对我爸妈……除了后悔，就是歉疚，连上坟我都不敢带着小贝一起来，害怕他们到了那边看见这个让他们生气的孙子还会托梦来骂我。”
夏小满揉揉眼睛，被顾历按在口袋中的手紧紧攥着他的手指，“顾教授，偶尔，我是说偶尔啊，我会觉得你有一点点像我爸爸。”
顾历半侧过头挑起眉毛看着她，夏小满呵呵傻笑了一下赶紧解释：“当然啊，我爸爸没你……这么好看。就是……感觉吧，你们都是那种特别认真的人，在你们面前做事一点儿都不敢马虎。不过我爸带的研究员都挺怕他的，你的学生不怕你。”
“你怕我吗？”
夏小满使劲摇头，“怎么会呢！”
顾历拉着她站起来，长呼一口气，“走吧。”
“去哪儿啊？”
“既然都到这儿来了，不去看看你爸妈就太没礼貌了。”
夏小满带着顾历绕到一片墓区。与其它墓碑的复杂豪华造型相比，夏家爸妈的墓碑显得很简单。夏小满局促地笑着说，那时候没钱，只能选最便宜的。就这，还是唐秒帮了一把，不然她连墓地都买不起。父母生前从来没得到过自己送的一件东西，不能死了连个安稳睡觉的地方都没有。
顾历伸手细致地抹去了落在墓碑上的白雪。
“叔叔阿姨，我是小满的好朋友，她带我来看看你们。她现在已经是一个特别优秀的女性了，抚养了一个特别优秀的儿子。追根溯源，这都是你们的功劳。”
“顾教授！”夏小满红着脸在一旁小声嗔怪，“你胡说什么呢！”
顾历揉揉她的头顶，“我胡说没胡说，你爸爸妈妈都清楚得很。他们从来也没托梦骂过你，对吧？”
“我倒希望他们能托梦来骂我……从他们过世到现在，我从来都没梦着过他们。我知道，他们肯定还没原谅我，不想和我恢复关系，不想见我……”她还是伤心，骂也好恨也好讨厌也好，至少证明还在乎。但是他们，是彻彻底底将她当做了一个不存在的人，将她隔离在另一个世界里，远远离去。
顾历按着她的双肩，“那就跟他们道歉。你不是希望得到他们的原谅吗？不是后悔没有得到他们的原谅吗？那就跟他们道歉，直到他们原谅你为止。”
夏小满看着顾历，那副眼镜后面的双眸写满了坚定和鼓励。她知道那双眼睛在看着他的学生的时候一直都是这样的内容，但是这个时候，她明白清楚地感受到了不同。不一样的，是不一样的，那些对学生们的希冀，和对她的是不同的。那双眼睛这个时候看着的只有她，支持的只有她，仿佛这个世界就只有她。
她接收到了他传递的信号，甚至不用言语。
砰，夏小满跪在雪地里，睫毛上的泪水凝结成冰，又被热泪融化，汇在下巴尖一滴一滴砸进雪里。
“爸……妈……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终于，能在这里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不再借用纸张笔墨，用人类最原始的语言表达最真实的情感。她也能做到了，终于也能做到了。
天幕逐渐深沉，西沉的太阳只剩下小半张脸还悬悬挂在天边上，眼看也要掉下去了。
夏小满的双膝有些麻木，被顾历扶着好容易才站起来。
“回去找唐秒他们吧，快天黑了，人也应该走得差不多了，我送你们回去。”
“耶！太棒了！”斜前方不远处传来一阵欢呼声。一个少女兴奋地满脸红光，一回身紧紧抱住站在她身后的男孩。旁边的几个人一个劲鼓掌道喜。
“现在还有这种传统啊？”顾历抬了抬眼镜，“我还以为现在的年轻人已经不在乎这些了呢。”
夏小满撑着他胳膊也往那头张望，“也不能这么说，在乎肯定还是在乎的，只不过就算没通过，可能也不会像从前那样沮丧了吧。毕竟现代人对这种没准的传统也就抱着讨个好彩头的念想，真相爱，哪还会顾忌这个啊！上次孟然来也扔了，也没过，我们也没在意。”她冲顾历一笑，“我们走吧。”
“嗯。”顾历点点头，却故意落后她一步，趁夏小满不注意从地上捡了枚小石子，随手就往墓碑方向扔过去。
小石子从墓碑上镂空雕刻的长龙眼中穿过，无声无息落进雪地中，准得让人惊讶。
顾历笑了笑，快步赶上夏小满。
第35章 沉默中爆发
两辆车，四个人。
顾历看着副驾驶座上昏昏欲睡的夏小满，开了车内暖气，直接将夏小满送入周公府上。另一辆车上，唐秒喧宾夺主地开车，孙二窝在一旁垂头丧气。刚在服务站，唐秒已经横眉竖眼地骂了他好一阵，气都不喘一口，气势非凡。
“下次再遇上这种事，你少充英雄，听见没？”
孙二摇头。
“送掉小命你就高兴了？”唐秒恨不能在这人脑门上开个洞，该听话的时候怎么不听呢！从她看见这人穿着单薄的西装外套进来时，她就很想用高跟鞋踩死他。
一个温暖的胸膛贴上来，将她圈在怀里，温柔地如同对待一片柔弱的羽毛。孙二的下巴轻轻搁在唐秒头顶，陶醉地像一头听着莫扎特产奶的奶牛。
“秒秒，现在我抱你你都不会推开我，我好高兴。”
唐秒冷笑一声，一脚踩上孙二脚背，满意地听他倒抽一口冷气。
“等会儿下山我开车，你给我滚一边呆着。”
孙二傻里傻气应了一声，再没别的动静。
“靠，你大脑的海马沟都是直的啊？我全身机能都冻住了怎么开车啊？你他妈能不能用点儿力气？”
孙二忙将她圈得更紧。在人来人往嘈杂吵闹的服务站里，只有他们置身的角落一片安静。
如果孙二的回忆能够在此戛然而止，那么他此时坐在车中的表情应该是甜蜜的。可惜唐秒没给他这个机会，在他怀里安静了还没五分钟，忽然张口问道：“你爸妈和好了？”
“比以前好很多了，不过我妈妈说她还没有彻底原谅爸爸。毕竟爸爸有错在先嘛，她有气可以理解。”
“你妈在你面前还装？”唐秒很不屑这种对自己儿子都说瞎话的行为，想着那晚电话中听到的声音，埋在孙二衣领中的脸上露出恶作剧的笑，说：“什么时候跟你妈妈说，我特佩服她，叫/床叫得都跟唱歌剧似的，令我叹为观止。”
孙二动作一僵，唐秒就算看不见也知道这只纯情的土狗脸有多红，连脖子都发烫了。
“秒……你，你胡说什么呢！我妈妈……声音……哪里会让你听到啊！”
“谁让我时机赶得好呢。就上回，你发着高烧我送你回家，你这狗崽子居然不带钥匙。没办法，我只好给你爸打电话。话说你爸还真是好胆量，干那事还敢接电话，我可听得清清楚楚。”
“我不信……”
唐秒仰起脸观察土狗的表情，满意地看着他红富士一样的脸，“你不信什么？那要不是你妈，肯定就是别的女人喽，哪种情况比较好？”
孙二低下头，见唐秒眯着眼睛看他，好像遭到审视一样忙将脸转开，很没有底气地辩解：“那也没什么啊，他们本、本来就是夫妻嘛，虽然现在没有婚姻关系……”最后几个字越说越轻，几不可闻。
唐秒原本也就是想揶揄他一下，眼看这纯情土狗有背不住这玩笑的架势，很有分寸地打算就此收手。
“我不会的……”孙二忽然说，声音虽小但是语气坚定。
“什么？”唐秒没听清，不在意地追问了一句。
孙二将唐秒搂得更加紧，唐秒觉得自己气都要被他掐断在胸腔中了。
“我不会对你做那种事的，如果你不愿意。”
唐秒大脑转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孙二说的话，气得一把推开他，“什么意思？你是不是觉得我还有愿意的可能？孙二，给你点儿颜料你就想开染坊，说你胖你还给我喘上了，啊？抱一下怎么了？我告诉你，我唐秒活了这么多年，没少和男人深情相拥，你还真以为你就能顺水推舟水到渠成了？”
孙二失望地垂下头去，埋头之深，让唐秒只能堪堪看到他的鼻尖。
其实唐秒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了，她并不想说什么让这个男人伤心难过的话。她只是不愿意就此服输，明明开始的时候是那么讨厌的，明明早就发誓不要和这个男人产生瓜葛的。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看不了他伤心的模样？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没有他在身边心口会觉得寂寞？但是唐秒是骄傲的唐秒，她没办法承认这些改变，虽然她已经意识到了。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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