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罗轻轻掀开帘子的一角，只见那个男人还站在寺门，暗沉的眼注视着离去的人，直到望不见为止。
坐在轿上，素罗再也无心欣赏山上的景致，往事如烟，却在排山倒海袭来的惶惑中渐渐清晰。她怎能忘了他呢？狂傲霸气一如以前，而又添了邪肆深沉。那双暗沉的眼说明他变了许多。那眼如鹰般利，在撕扯着她的心。她觉得如坠入网中的小虫，正在被当作猎物残忍地窥伺。
虽然阳光依然明媚，但一阵从心中窜上的寒颤让她拉紧了衣服。
5。…第一章 柳家有女初长成（一）
柳丰和夫人坐在花厅喝茶。
外头传来一阵年轻女孩的笑叫声，夫妻俩相视一笑，一起站起来走向外面。
正是暮春三月，花园中的花层层开过，似在现宝一般。两棵高大的西府海棠花已半谢，牡丹与芍药正在含苞，开得正盛的是那几棵碧桃，泼泼洒洒，时有蜂蝶乱舞。
花柳间，两个女孩正在用扇子扑捉蜂蝶，一边追逐，一边欢笑。
“小姐，去你那边了，快捉它。”
“跑了，跑了，又飞你那儿去了，啊，它飞了，画心，快追。”
夫妻俩好笑地看着两个女孩子。如果可以，真想这样快乐地过一辈子。
他们的女儿穿着鹅黄的衫子，比花更娇，比花更艳，宛如春天的碧桃，亭亭玉立。
柳丰轻道：“吾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
“罗儿。”柳夫人轻唤着女儿。
“娘。”女孩扭头看到父母，向画心吐吐舌头，走过这边来。
画心也笑着叫声，“老爷，夫人。”
柳夫人伸出绢帕，爱怜地替女儿擦拭脸上沁出的香汗。
“天虽暖了，可也要当心，不要患了风寒。”
“可是，娘，好有趣的。”娇柔的声音应答着。
“那蜂蝶虽是虫儿，可也是生命。不可无故伤它。”柳丰看着女儿说。
“没事，老爷，我的小姐捉着玩儿的，不会伤害了它们。小姐的心肠软着呢，连蚂蚁都不愿意伤，何况蜂蝶。”画心帮小姐说着话。
“好了，老爷。”柳夫人嗔怪地看了一眼柳丰，柔声对女儿说，“快去换衣服，一会儿要吃饭了。”
“你呀，我这是教她惜福。让她知道生命是可贵的；没有人可以糟蹋生命。”看着远去的女儿，他对妻子摇摇头。“不要太过娇宠孩子了。”
“她才十四岁而已，又没大过，不必太苛责她了。”
6。…第一章 柳家有女初长成（二）
柳丰不由地叹息一声。
“老爷，你这是怎么了，难道你觉得罗儿做得过分了吗？我看不出她哪里做得不对。”
“夫人，哪会如此，看到女儿这样，我欢喜还来不及，只是……你不觉得女儿长得太美了吗？现在就这么美，长大了还不知要怎样颠倒众生呢。”
“老爷，哪有你这样的，人都嫌女儿丑，长大不好嫁人，你却嫌女儿生得太美，难道长得美也要愁嫁吗？真真让我不明白了。”
“唉，你哪知我的心事。”
夫人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妇道人家。我问你，女儿可有缺点？或者说，有不好，不完美，不尽如人意的地方。”
“当然没有。”就像一颗没有瑕疵的珍珠，光润珠华，女儿一向是她的骄傲。
“容颜绝世，性情温柔善良，更兼禀性聪明，琴棋书画，样样皆通。女工刺绣无有不会。从她的身上，竟找不出缺陷。”柳丰喃喃地说，“这不是太完美了吗？可这样真的就好吗？”
“这样有什么不好吗？老爷，你怎么了，哪有希望自己女儿有缺点的。”
柳丰叹息着说：“我倒宁愿她长得平凡一些，或者任性骄纵一些，又或者愚蠢一些。她这样真不知将来是福是祸呀。”
柳夫人瞪大眼看着丈夫，不懂他在说什么。
“夫人，你可知道，天地间哪有十全。再者说，有甚美者，必有甚恶。不管是人是物，再好，也应该能找出不足来，要是没有不足，就连天地鬼神也要妒嫉的。必将降祸于她。”
柳夫人见说，呆住了。她出身书香门弟，自然不是无知的人，自然明白丈夫的忧虑。但仔细想想，却有些不以为然。，养在深闺，连人都见不到的女儿，会引来什么祸事呢。
柳丰看到转为忧虑的妻子，笑道：“也许是杞人忧天，别太放在心上，顺其自然吧。”
夫妻俩正在说话。
有人来报。
“老爷，外面有个自称钟秀的人来访。”管家进来禀报。
“哦？快快有请。”柳丰边说着，边赶忙起身走到门外亲自迎接。
7。…第一章 柳家有女初长成（三）
这个钟秀是方外之人，然文才飞扬，更兼诙谐笑谈，柳丰很是喜http：//87book。com欢。他又极慕柳丰之才，又喜其无酸腐之气，二人倾心结交多年。后来说他访得名师，随师父进山修行了，才好几年未见面。柳丰这时正有犹疑之事，他的到来，让柳丰喜出望外。
柳丰虽是官宦，但性喜恬淡，常有出世入世之想，但又不舍娇女爱妻。他有时也嘲笑自己只是无为之人罢了。
钟秀还是旧日的样子，岁月似乎在这个男人身上没有留下痕迹，依然高健挺拔。
久别重逢，两人忍不住内心激动，互相握住对方的肩，双眼都微微湿润了。
柳夫人也来互相见过。三人叙谈别后情形，都很有世事无常，人生难料的感慨。
交谈了会儿，钟秀环视室中，笑道：“总也没见我那小侄女儿了，不知现在可好？一别六七年，现在也该有十几岁了。”他一向喜http：//87book。com欢那个聪明灵秀的小女孩。小时候，只要一来，就缠着他说话，讲故事。
“只顾说话，我却忘了她。”回身吩咐道，“去请小姐来。”
因是小时喜http：//87book。com欢的那个叔叔，素罗雀跃却也有些含羞。跟在丫鬟后面，过来跟钟秀见礼。
钟秀只觉得眼前一亮，似一道明媚的阳光照过来。
含笑道：“是素罗吗？”这才几年，那个缠着他讲故事的小孩长成绝色少女了。假以时日，定当倾国倾城。
“钟秀叔叔。”
素罗从小就跟钟秀十分亲近，但现在长大，不能如小女孩时撒娇，所以寒喧几句后，她安静地侍立一旁，微笑着听大人说话。
钟秀在这里逗留了几天，两人久未相聚，不是下棋饮酒就是秉烛夜谈。
这天，柳丰因公事出门。钟秀就自己在花园闲逛。忽听一阵琴声，不由循声走去。
正是素罗，在花园的亭子中弹奏古琴。父亲正新教了她一首曲子，在练习演奏。
这首曲子调子宛转悠扬，也有点幽咽凄清，她很喜http：//87book。com欢，但也觉得有点过悲，到最后，总是弹不上去。或许她没参透里面的感情，也或许她的资历还不够，总觉得对她来说太难了些。
她在最难的地方停顿下来，皱眉凝思着。
8。…第一章 柳家有女初长成（四）
“素罗。”
“钟秀叔叔。”素罗赶紧站起来，“叔叔是个弹琴高手，快来指点我一下，这个地方太难了，总也弹不好。”
钟秀笑道：“已经弹得相当好了，比有些大人还强呢，凡事不要总追求完美，有些缺憾也是人生的宝贵财富。”
“叔叔，你说话怎么跟我爹爹一样难懂？”素罗也笑了。
钟秀皱眉道：“你爹也是，为什么教你如此凄清奇诡之曲，此乃不祥之音。不适合你这闺中少女弹奏。”
“叔叔说的是，但我爹爹说了，我的日子过得太好了，所以要居安思危，常于安逸中思危难，这样才应该。”
“柳兄虑得也是，但如此一来，不是有胶柱鼓瑟之嫌么。”
素罗笑了，“这话只有叔叔说得，我是不敢说的。但我还是很喜http：//87book。com欢这首曲子，不知怎么才能弹好。”
钟秀看了素罗一会儿，“你还小，经历也少，不知道这人世间的风霜与凄苦，不理解也是应当的，”沉默一会儿，又叹道，“要是永远也弹不好，才好呢。”
“钟秀叔叔。”
“好了，你弹得也不少了，来，带叔叔逛逛你们的园子。”
“好啊。”
素罗就带钟秀在园子里四处看看。
“触目横斜千万朵，赏心只有两三枝。”钟秀欣赏着园中的花，不由地吟道。
“叔叔，我觉得，如果是喜http：//87book。com欢，只要一枝一朵就够了，两三枝不是还是有点贪心么？”
钟秀惊异地看着素罗，她还只是个孩子，怎么有这么深地感悟。
“素罗，你可真是个惊喜呀。不怪你的父亲对你总是宠爱有加。”
素罗脸红了，“叔叔，我只是听大人们讨论时，瞎想的，你别笑我。”
钟秀来了兴致，跟素罗谈论起各家的诗作，素罗小小年纪，竟然有问有答，思想独到，更令他心生惊喜。
当柳丰回来时，两人还在谈论。
9。…第一章 柳家有女初长成（五）
“柳兄，你女儿可真是个奇才呀。”钟秀笑对柳丰说。
把刚才两人的讨论跟柳丰说了一遍。
柳丰淡淡道：“公然跟叔叔讨论这些东西，也不怕人笑话。”素罗望着钟秀吐了吐舌，出去了。
“我就是嫌她太聪明了，总不是什么好事。”柳丰蹙眉道。
钟秀看了他一眼，也就不再说什么。
临走时钟秀单独跟柳丰呆了一个下午。
看他欲言又止，柳丰心下雪亮。
“你是想说素罗的事吗？咱又不是外人，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柳兄不见怪的话，我就直说了。聪明灵透，绝艳逼人，咱们的素罗太美好了。”
柳丰叹息一声，道：“我担忧的正是这个，这孩子生得这么好，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古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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