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天宫情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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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天宫情记- 第7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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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脱了,真的解脱。
  
  
                  琴声幻境 
  那空白的宣纸上终于一点点显现出轮廓,抱琴的女子,岁月静好。那一丝丝的乌发,长长的睫毛,甚至衣裙上的一点点纹理,高云意画得极仔细,今生若是再见她一定是生离死别,在那之前他只想画下她,不为别的,只为自己梦中曾见到的那一幕幕。
  
  他梦见了自己编造的上一世,她是山间的小兽,牙爪尖利,他是山下采药人,云雾弥漫地山间他伸出手采那珍稀灵芝却在不经意间摸到了小兽的身上,毛茸茸的触感,一下将迷失的小兽惊起,那惊慌的黑色琉璃眼滴溜溜地乱转,一口咬在自己手上。
  
  于是他将那小兽连同那灵芝都带了回家。毛茸茸的脖子被他拎在手中,吱哇乱叫的小东西,他养了下来,每日隔着笼子对视,孤独了很多年后他为它的愤怒而快乐无比,他最喜欢听那低低咆哮的声音,直到有一天它病了,身为采药人的他在隆冬时节爬往山崖才找到药草,他亲手为小兽灌下药,用体温给它取暖,直到他梦见小兽在梦里对他一舔,一人一兽终于亲近成友。
  
  山中的奇异小兽是山中稀有植物的守护兽,小兽有它的族群,而他只是个俗世凡人,为了生存他要不断地采药,而小兽的族群亦恨他入骨。有一天,镇上的太爷生了重病,赏银千两求那能起死回生的药,他为了能得那赏银离开这山脚到镇上生活起了执念。小兽咬着他的衣服死死往后拖,但他挣扎半天终于扯烂了身上的布片,小兽跌出去浑身是泥,他狠心地离去,没有看见那琉璃一样的眼变得暗淡痛苦,几乎湿润要掉落眼泪。
  
  他终于在肺都快结冰的当口到达了深山绝顶,闪闪发光的药草结着霜雾,果实在晨雾中显得红润可爱,他伸手,突然小兽从旁窜出拦在他面前,几乎是哀求的神色,叽叽地冲他低低叫唤。只是,为了幸福地活着,他轻轻一挡将小兽挥开,一把扯下了那果实。
  
  群山中响起野兽的咆哮,地动山摇中群兽将他包围,威严的首领用爪狠狠将小兽拍出,群兽攻了上来,情急之中小兽冲上去将他撞下山崖,等他醒过来发觉自己钩挂在藤蔓中,小兽乖乖地躺在他怀中。
  
  他高兴地将小兽抱着,将那果实送进富贵人家的府邸换来白花花的银两,他对怀中的小兽道:“我会给你买很多的烧鸡,你会吃到最美味的肉,我会一辈子好好对你。”怀中的小脑袋睁大的黑色琉璃眼认真地看着他,突然流出眼泪,轻轻吱一声如悠悠一叹,歪过头死在他手中。
  
  兽守护的果实是它们毕生的使命,而他采摘的正是小兽守护的果实,果实没了之时它的使命就结束了。他只是一个出卖了一条命换取富贵的人,从此他一遍遍梦见那双黑色的琉璃眼。
  
  直到今生,他不再为了富贵,而她依旧为了族群被他亲手推了出去。
  
  他这么想,私心里只希望自己就是一个自私的采药人,今生延续的是前世的结果,他无力改变所以只有顺从。
  
  画下最后一笔,今夜该早睡,也许会编织出一个不同的来世。
  
  “侯爷。”
  
  门外管事轻声将他唤醒:“前几日送往四王府的歌女——死了。”
  
  啪的一声,发上的簪子摔在地上,高云意只觉得天昏地暗,不该这样,不该是这样,他喃喃地念着,“怎么回事。”
  
  管事的是贞佑侯家的家奴,知道此次送人出去事关贞佑侯一府前程,特别是侯爷的前途和其他家人的生死,他将此事打听得清楚:“四王爷此次动了大怒,往日里他对府中女伎动辄鞭笞,一点点小错都会磨个半死,虽是王府隐秘,但侯爷也是清楚的。”
  
  高云意明白,四王爷身为圣上同母弟,却连受压制不得施展手脚,外面虽端的是沾花惹草的花架子,内里实在是残忍嗜杀,特别是对那些美丽的歌女舞娘和下边进贡的美人。偷偷埋掉的都不知凡几。
  
  但是烯心,她不该就这样轻易死掉——如果不是他。
  
  “听说四王爷被那女子刺伤震怒,命人将尸体抛下城北的千段崖,决不许人收尸安葬。”管事的也在心中叹气,那般的女子也死得这样惨。
  
  话未说完身边一阵清风,高云意已经消失,管事的身上一阵抖仿佛见了鬼。
  
  千段崖只是一个终年弥漫着水雾的山边悬崖,只因不远处的寺庙香火旺盛,常有游人前往观赏那小小的瀑布溪流,倒是个颇有诗意的去处。高云意就像一只大鸟扑了下去,身后的家丁侍卫统统面上失色,一个老人更是一跪哭了起来。
  
  他摔进深深的潭子里,冰凉的水包裹着他,温柔又绝情,他睁着眼望着自己离水面越来越远,仿佛在摇篮中一样的安详宁静。他若死了这世上的一切也就与他无关了,那些权势家族和斗争都将远离他,他只要跟梦中那个妖精葬在一起,认认真真地谋划下一世。
  
  他笑了笑,身体缓缓地翻转,潭底的她可还欢迎这个害死她的人?
  
  “烯心!”崖下冲天的水柱扑得众人满脸的冷水,还没等他们回神就被贞佑侯高云意一声高过一声的哀嚎吓得肝胆俱裂,那声音活像山野中的怪兽,又像发疯的人,根本不能相信是那高华优雅的侯爷发出的声音。
  
  “烯心!”
  
  高云意狠狠地拍打着水面,疯狂地找寻:“你在哪里?”那湖底何曾有她的身影,今生死在一起,不要丢下他一个人在冷冰冰的梦里,他想起那月色下诗一样的流动的天幕,他们在梦中奔在自由的天地里,她的手指着的地方仿佛金光闪现就有神仙,那是少年畅想的世界,他从来没有想过与她分离一天。可是她不见了,不见了!
  
  “你在哪里?”他疯了一样跃出潭水向下游追过去,就如在梦中追逐那只梦幻的小兽,就如在迷梦之门中捉住那调皮的长发,追过那五年孤寂绝望的时光。他仿佛看见伊齐在湖水中追逐着她沉潜下去,邬畅追着她跑上长满果子的山坡,邬永的眼追着她与藤蔓异兽嬉戏,只有他端的是侯门公子的架子从不屑那些笑闹游戏,但他想脱掉那华丽的衣袍拉着她的手跑在山野中,只有在梦中才能实现的事,如今他想做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个人。
  
  有一股温热的水在眼圈旁,他怎么也追不上了么,那么——他回头看了一眼——我一定杀你,瑞沛!
  
  命运的尽头留下的总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不知道在水中跋涉了多久,他终于在溪水边上看着她仰面躺在浅水中,长长的黛眉依旧,不由自主他就全身颤抖,那一身的白衣一点血迹也没有,却叫人心酸到底,巫族的宫主死在这里,死在这无人到达的干枯尽头。
  
  “烯心。”他轻声地唤,仿佛她只是睡着了,那手上深深的伤痕不是真的,那脖颈处的勒痕也不是真的,那胸口的刀口也不存在,不存在,不存在,高云意使劲地摇着头,轻轻将她抱起来,水珠顺着她的发、衣裳都落进水中,仿佛一道水晶帘。高云意的一滴眼泪落在她面上,“烯心,你看,太阳快出来了,你也该醒了,我们回家吧。”
  
  那张脸如同白玉,渐渐地水光退去,留在上面的是永久的静谧微笑。高云意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接着他又笑了,“伊齐,邬家兄弟,甚至你嫁的那个人都不能陪你到最后,注定我们会一起走到来世去!”
  
  他歪着头对烯心一笑,一只手抬起来:“贞佑侯叫他们当去,你等我。”手狠狠捶在胸口上,心脏猛烈的收缩着,他像做梦一般睡去。
  
  泡在溪水尽头的两个人躺在那里,衣衫像水草一般轻柔。
  
  等他再一次苏醒魂魄飘忽之时,他看见不远处抱着琵琶的女子孑然而立,转过身来,她对他一笑:“下一世就在那里!”她的手指着远方的被山岚遮盖的地方。
  
  高云意向那隐约的山尖望过去,仿佛看见了自己梦幻中的上一世,小兽尖尖的叫声,他趴伏在山崖绝壁上,小兽回首对他轻轻一唤,美好得叫他满面是泪。
  
  云雾散去,高云意立在刚深过膝的水池中,深夜里整个贞佑侯府静得想坟场,他一身都湿透,伸手摸一摸脸上,泪尤未干。蓦然一惊,自己怎会在此,转过身便看见那背对着他怀抱琵琶的白衣女子,孤单的立在水中。
  
  原来是个梦,原来是个如此之长的梦!高云意突然释怀了,梦里的一切都是假的,合府的人都陪着他做了个悠长的噩梦。
  
  哈哈,哈,他笑了,向前走出几步:“烯心,你还如当初一般。只是潜心入梦和幻境术越发厉害,食梦侯定以你为傲。”
  
  只是她一动不动,高云意突然心跳加速,莫不是真的!“烯心,”他伸手捉住了她的胳膊。
  
  缓缓转身的人直视着他的眼,叫他惊讶地几乎反射般想要退后,那人脸上流连着满面的泪珠就如珍珠一般掉落在水中搅乱了月光,可那唇边却挂着永恒的微笑,就如梦境中他最后见到那般。
  
  “云意,即便你我各有选择,我会永记今日你的情谊。”她将手放在他的手心:“年少时候,谁也不懂情,到今日各走各路不觉缘浅。原来,我才是那个看不开的人,我总希望着你们几人总有一人是我的情分,可笑今日才知,命里无常。”
  
  “云意,我不是来寻仇,你可知?”
  
  高云意痛苦地闭眼点点头。
  
  “云意,我真的将从前都放下了,连同与你们之间的过往种种,你可怨我?”
  
  他轻轻地摇头,看着两人之间的水中月破碎又复合,但终究不是一个圆月。
  
  “云意,”烯心紧紧抓了他一只手,他们就那样紧紧地站立在那里,执手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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