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丹璧正咬开了嘴里的包子,被烫的想伸舌头,忽然觉得这脚步声有点耳熟,嗯,十分之耳熟,然而又想不起到底是何人的,这样纳闷着,便抬头看向楼梯口。
楼梯口已经走上了一个人来,头束玉冠,身穿江水色锦绣袍服,修长的身形外外罩着黑金色大氅,白皙的面孔上高眉深目,眉眼英挺,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那条线朝颜丹璧的方向挑了挑——
颜丹璧手中的包子顿时“啪嗒”一声,掉进了眼前的碟子内……
来人,竟然是,多日未见的太子!——不,应该说是数月未见的当今圣上!
他他他,他不是和圣德皇后一起,在那个弘阳城北面被堵着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颜丹璧扶着桌子,眼睛瞪得比包子还大,震惊的都连颤抖都忘记了。
尚懿看到颜丹璧显然并不意外,他在楼梯口站了一站,打量了这小小的茶楼一遍,便将目光投向颜丹璧。
楼梯口挑着两盏大灯,尚懿站在灯下,光辉夺目,然而浓密的睫毛之下的眼神却看不甚清楚,他便是这样在楼梯口不言不动,幽幽的望了颜丹璧一会儿,方迈步向她走过来。
来到颜丹璧桌前一步之遥的地方站住,挑起了唇角……扬起了眉梢,微微一笑说:“怎么?难道你已经忘了我不成?”
颜丹璧扭着袖口仰头望着他,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只结结巴巴的说:“陛,陛下,我怎么会不认识您呢,你你不是在西北么……”
何止不会忘,有了太子府那一段胆战心惊的豢养生活,她至今都能听出他的脚步声!
可是,他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万延年也知道他在这里吗?
尚懿脸上的笑容又扩大了一些,说:“我前些日子便回来了——”
看到颜丹璧脸上露出惊讶而又带着点恐惧的神情,他脸上的笑忽然就收了收,眼神里的温度也降了些,沉默了半晌,忽然又挑起了眉头,似笑非笑的说:“数月前你从我的府里私逃,再想不到会在这里撞上我吧,既然撞上了,你要任打还是任罚,我允你先挑一样——”
颜丹璧本能的感到,尚懿此时是故意避重就轻的开这个玩笑,他真的是撞上的自己吗?他显然更不是为抓自己而来的,要抓的话,早在自己年前逃跑的时候他就该派人抓了……
那么他此时并不像传言中那样,人是在西北的,而是悄悄的出现在了这里——这事宸小王爷知道吗?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阴谋?会不会严重的影响这场战争的胜负呢?
颜丹璧有一肚子可怕的疑问,简直不想应付尚懿那个玩笑似地问题。
同时颜丹璧又明显的感到,现在的尚懿和以前做太子时的尚懿很不一样了,单只这样站在她的面前,就有一种无形的压力,且他的面目神情也比以前不同,眼神里少了以前那种书生意气的洒脱和随意,神情上更多了些冷硬和矜持。
几个月不见,颜丹璧此时深深的感到了两人之间的生分。
大概尚懿也有相同的感受,似乎在抗拒什么似的,他见颜丹璧没回答,便微微的侧过了脸去,眼睛并不望着她说:“你不肯选,我便替你选了——现下天色已晚,你且随我回下处歇息,明日再行处罚——”
以往在太子府的时候,颜丹璧最怕的就是和尚懿一起“歇息”,如今一听这话,小脸不由得白了白,忙摆手说:“那个,陛下您也不缺使唤的,就饶了我罢,我今儿就住这里,我,我还有事,等我的事完了,我再去领罚可行?”
以前在太子府的时候,遇上难过的关,颜丹璧只要像现在这样真心实意的求尚懿一求,他十回有九回是饶了她的,因此现在情急之下,她习惯性的央求他。
只是这次央求却不管用,尚懿不仅纹风不动,甚至神色还更难看了一层,颜丹璧隐隐觉得他这次是非带自己走不可了。
果然
尚懿不理她的央求,直接命人将她带出了凌云阁。
颜丹璧挣扎了一下,还是没有说出自己来是为等万延年的话——在宸小王爷身边待了段日子,耳濡目染的,知道很多人很多事的关系是随时变化的,现在墨云国的情形这么混乱,她不能乱说话。
而尚懿命人带自己出去,态度都近乎粗暴,更让她胆战心惊不已,心下猜测大概是他也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来历之类的,想将自己带回去杀人灭口?
想到这里,心里十分的绝望,忽然希望他真的是对自己有禽兽的想法——那……至少还会留条小命……
一路挣扎着,在值夜班的店伙计惊讶的目光中走出凌云阁的大门,来到等候在门口的轿子前,颜丹璧想了想还是觉得前途未卜,这轿子无论如何上不得,多半是有去无回,于是本能的十分挣扎着不肯上轿。
尚懿黑着脸站在一边,不出声等于默认随从们硬把颜丹璧塞上轿。
两下里正在挣扎,忽然听到远处的街道上有沉重的马蹄声传来——马蹄铁纷沓的踩在青石板道上的声音,在这寂静的深夜显得格外的清晰沉重,听起来大概有个百十骑的样子。
这声音太过于巨大了,凌云阁门口的人都不禁望向声音传来的街口。
一个随从便走到尚懿面前,弯腰低声请示,尚懿紧皱着眉头点了点头。这随从便翻身上马,扬鞭向那街口去,然而也就刚跑出了四五步,淡淡的夜雾中街口处忽然斜刺里冲出一支人马——全是夜行衣的打扮,坐下的高头大马也是清一色的黑色,带着一阵风寒之气,风驰电掣的便来到了近前!
领头一个长身的黑衣人甚至没有勒住马,只抖了抖缰绳,那马便迅速的拐弯,擦着轿子过去了,与此同时,站在轿前的颜丹璧只觉得身体一轻,只来得及“哎呀”了一声,便落进了一个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带着寒气的怀抱。
高大强健的黑马迅疾的奔驰了几步,却又稳稳的立在了距尚懿等人一步之遥的地方。
背后的黑衣人抬手,扯下了遮住面目的风帽。
颜丹璧便听到头顶上有一个寒冽又从容的声音笑微微的道:“五哥,别来无恙”
是,是宸小王爷!
颜丹璧的后背顿时僵硬了……
作者有话要说:贴……么亲们……
第 40 章
尚懿站在灯下,显然对宸小王爷的忽然出现也很吃惊,他似乎下意识的后退了一小步。周围剑拔弩张的随从们立即重重围聚,将他护在中间。内廷侍卫们手中狭长的剑在夜色中寒光迫人。
身后马蹄声起,宸小王爷的人也围上前来,在宸小王爷两边雁翅摆开,一只只手探到背后,握住了大马刀的刀柄。
对面凌云阁里似乎起了一阵小小的骚乱,然后立即安静,夜风吹过,门楼上的灯笼动了动,世界便又一片寂静。
无形的杀气在夜色中蔓延,颜丹璧刚刚还僵硬的身子此时顿时软了。
下意识的就向身后的怀抱里缩了缩,身后坚硬的怀抱似乎在她的脑袋的一碰之下,柔软了不少。
宸小王爷微不可见的将她向怀里揽了揽,方接着说:“想不到五哥竟用这种手段骗这孩子,也枉费了万家三郎同五哥这若许年的交情。此计一箭双雕,倒也是个省力气的好法子,只是在弟看来,却非大男子所为,五哥以为如何?”
尚懿脸上的神色似乎动了动,转而就又恢复了那种带寒霜的冷硬。似笑非笑的道:“七弟,我劝你就此罢手吧,为兄一定不会为难你,便是太后气不顺,自然有为兄替你担着。若是只管像如今这般争个鱼死网破,到头来倒不值了——你也知道,如今那些小的,多有盼着天下不太平的,又何苦为他人做嫁衣裳”
宸小王爷听了呵呵笑了起来,似乎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轶事,笑罢了方道:“五哥,你此番骗这孩子来所为何事,你自己心里一定清楚,又何必说这些自欺欺人的话——”
这话说完,颜丹璧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两下里的人已经杀到了一起。
尚懿带来的随从虽然只有宸小王爷的一半,但颜丹璧看到了远处逶迤而来的火龙,尚懿早就来了俞州,此处自然还是他和赖皇后的地盘,人也都是他的人。
颜丹璧被宸小王爷一张大氅裹在了怀里,只露了点鼻子尖儿,一片红黄灰黑中,只听见兵戈碰撞的声音,这声音只持续了大概半盅茶的时间,宸小王爷似乎拨转了马头,一声唿哨之后,百十骑马踏夜雾,风驰电掣的直奔西南方向而去。
跑了大约一顿饭的时间,东方的天上渐渐的出了鱼肚白,黑夜的迷雾退散,淡金色的晨光洒满了山川河谷。
颜丹璧从斗篷里露出头来,难受的扭动了几下——她在凌云阁喝了许多茶,此时憋尿已经憋了很久了……
抬头看宸小王爷,只看到了一只干净倨傲的下巴,马跑的依然近乎全速。颜丹璧为难的低下了头,一只手小心翼翼的托着肚子,叹了口气。
——然后头顶上便传来了轻笑声。
颜丹璧如蒙大赦般又抬起头来,看到的依然是宸小王爷的下巴,只不过这次线条看起来柔和了些,肚子实在鼓得难受,便顾不得难为情,不好意思的细声说:“王,王爷,那个,我想下马方便方便……”
宸小王爷的下巴又圆润了些,似乎笑意更阔大了,然后便见他扬手打了个手势,又顺手给了黑马一皮鞭,那马便又快又稳的越过平坦的草甸,来到了一处山坡下。
这山坡可真是个好地方啊,绿油油的碧草之上开满细碎的小野花,红红白白的一大片,铺满了整个山坡,一直延伸到了草甸之内,黑衣白面的宸小王爷骑着黑马,立在这繁花碧草之上,怎么看怎么入画。
宸小王爷站定之后却并没有下马,只弯腰将颜丹璧放到山坡上,然后给她指了指开满春花的山坡说:“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颜丹璧揉了揉酸麻胀痛的双腿,看了看繁华似锦的山坡,又看了看美玉一般夺目的宸小王爷,一瘸一拐的走向了山坡后的矮灌木丛——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