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初低了低头,似是在想些什么,半晌才开口道:“自然如此,每三日便要为各位姑娘检查一番,难道东方公子看上了哪个姑娘,却又不放心?只是云初身为大夫,尚有医德,断断不会透露姑娘的情况给公子的,公子还是死心吧。”
东方澈笑的几乎要没声,云初真怀疑他断了气,不过他身后打灯笼的侍卫手却抖了抖,跟着这个主子久了的,都会知道:他笑的越高兴,就越是生气。
云初抬头看了眼月色,对张大仁道:“凤爷还在等我们。”
远远的,她白色的身影消散在夜色之中。身后的影卫才开口问道:“二公子可看清了?”
东方澈笑了笑,点了点头道:“看的很清呢。”
“去年入冬以来所有入京人员都已经查过,只有这个云初,查不出什么背景。”身后的影卫口气十分自责。
“那张脸,没披人皮,货真价实的很。”东方澈笑道,手中拿出一张处方,“这字与本公子的兄长有两分神似,当年张相只教过两个学生,一个是兄长,一个就是明日要回京的睿王。他做事倒是低调的很,要不是王仲才死了那么多小妾,本公子还真没注意到仁德堂一个小小的药童。仁德堂那边怎么说?”
“凤爷说,仁德堂是去年腊月初七收下她的。当时他瘦的都全是骨头,白的吓人,以为活不长了,凤爷仁厚,就将他留下了。”
“瘦的吓人?”东方澈笑了笑,想到那双无波的黑瞳,自言自语道,“是挺瘦的。”
“这么说,连他到底是何时入京的都不知道了?”
“属下惭愧。”
东方澈目光冷了两分,想了想又道:“他的路引呢?”
“是律州律风城人士。”
“律风城?”东方澈的目光冷了几分,“她入京不过四个月,律州失陷,律风城满城被屠,也是四个月前的事。”
“是,正是她入京不久后传来的战报。”
东方澈的嘴角扬起的笑意,橘色的灯火之下,冷的令人不敢直视。
云初正想着如何开口,才能让凤爷把她送到睿王那去。明日睿王回京,虽说不知道会住多久,但按规矩,三品以上都是要配御医随时候着的,更何况,睿王是传说中帝京中最贵重的病秧子。他回京自己不带一车大夫,那都是对不起皇上期待。
还未等她打好腹稿,书房里就传来了沙哑干涩的传唤:“来了就进来吧。”
云初看了眼张大仁,目光意识他最好离开,张大仁向凤爷房里瞥了一眼,见凤爷连眼皮子都没抬,显然是没打算让他听,这才离开。
烛光之下,他花白的头发被烛火染上了一成了橘色,已经浑浊的眸子却藏不住犀利的精光,凤眼抬了抬手,苍老的手如云初的手一般,骨节清晰可见,不同的是,这双手布满褶皱。
“过来看看。”
云初走上前去,拿过桌上他刚刚写好的信。一双黑眸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又将那封信放了回去。
“你可愿意?”沙哑的嗓音里带着疲惫。
云初摇了摇头。
“不愿意?”凤爷看着她,“虽说现在没什么名号,可是在睿王身边做好了,待他走了,他日便有可能进太医院。”
云初直视着这双浑浊却无比透彻的眸子:“太医院云初是想进,只是不想因为照顾了睿王而进去。”
“为何?”凤爷饮了口茶水,问道。
“云初敢问凤爷,为什么这么好的机会,不给凤公子,不给张大仁,反倒是给一个才入仁德堂不过四个月的云初呢?”
苍老的手拂过茶杯边缘,似是在沉思:“因为你不是帝京人。老朽这么说,你现在还不能明白,等你见到睿王就知道了。”
云初抿了抿唇,所有的不愿意都写在了脸上。
“等见到了睿王,还有云初选择的余地么?”
凤爷抬了抬眼,仔仔细细的打量着眼前这个孩子:“罢了,你可知道,睿王为何会如此孱弱。”
云初低着头,并不回答。
她既不知道睿王身子不好,也不知道睿王如何孱弱。
二人都沉默了下来,烛火噼噼啪啪响了几声,凤爷终是叹了口气道:“今晚夜也深了,你就在这住下,明儿见过睿王再说。”
云初颇不情愿的点了点头走了出去,合上书房大门的时候,拼命低着头,生怕别人看到她得逞的笑意。
四月初七。
传说中长得最俊美,最有才德的外姓王,睿王进京了。这位才德兼备,相貌俊美异常的睿王殿下,并没有受到传说中才貌双全者应得的嫉妒,倾慕与疯狂。反倒是人人提及睿王,不免要叹口气,充满了惋惜与同情。
此时的玄武大街上,就充满了这样的眼神。
一双柔弱无骨的手挑下帘子,隔断了外面的惋惜。耳边犹是百姓议论纷纷的“可惜了。”
闻言,轿子里的人懒懒的倚在了软垫上。凤眼微闭,似是又要昏昏欲睡的合了上。
“王爷,到了。”
轿子经过玄武大街最大的药铺,仁德堂,头发已经花白的凤爷亲自相迎。轿子里的人由管家扶着,无骨似的,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那人身上。他白色的衣衫外,套了件粉色的罩衫,粉白相叠,人如桃花,所到之处,风中都散了花香。
“三年不见。王爷的身子骨,看上去是好些了。”凤爷笑了笑,苍老的手搭上了他白皙的手腕。
“还是老样子。”眼眸似睁未睁,看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不知飘向哪里,“帝京也是老样子。”
凤爷笑了笑道:“王爷的身子骨,却不会是老样子了。老朽三年前救不了王爷,一直挂念,无奈所学有限,试药百种,熬白了半把头发,也解不了王爷所中之毒。”说着手在他的脉上抬起。
睿王也只是笑了笑,那笑意轻淡而无力:“三年前凤爷保我一命已经是羽轩的幸运。”说着缓缓收回手,目光落在药铺前堂,一张未写完的方子上。
凤爷也随着他的目光看去,春风微扬,行书静雅:“那是我新招的药童所写。”
极有眼色的管家,已经将那张药方从砚台之下拿了过来。
凤目中略过一丝欣喜:“倒是好字,与东方公子的字,有两分神似。不知是哪位药童所写?”
“这可巧了,老朽昨日还在想,王爷在京城这几日,由他照料着。”
正说着,张大仁胳膊肘一戳,云初吃痛,凸了出来。
白羽轩凤眼轻挑,懒懒一笑道:“小公子如何称呼?”
云初张了张嘴,几欲破口而出的名字在卡在喉中,张大了眼睛,险些要哭了出来,最终,所有的情绪化为两个字,平淡无波:“云初。”
他闻言笑了笑:“如此,便有劳了。”
睿王白羽轩。
早在八年前云初心智初开的时候,就知道他是个好看的人儿,每天坐在树下,不知在想些什么,等到她悄悄靠近了,却发现他那双凤眼已经在对着她笑了。
那个时候,他还不是风华无双的睿王。只是南方首富白家的公子,因为白家与父亲是世交,所以他自幼承师于父亲。
幼时他与她一同出游,回来的时候便被人说配不上他,为此还难过绝食不见人了好几天。彼时东方霄还劝说她说是女大十八变,如今只是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再过几年长大了,就是个大美人了。
三年前白羽轩弱冠之年智退不夜城夜帝。满朝文武都赞公子才学胆识智谋无双。并且因此,封为古银国丰祥年间第一位外姓王爷。
往事在见到他的那一瞬间,汹涌而出,一时间竟是有些失神。凤爷只当她万分不愿被睿王钦点,有怕被王爷看出端倪,特意放了她半天假,让她好好准备。
直到云初半游神状态走出了玄武大街,巷子里才露出那一截墨蓝的衣衫。东方澈把玩着手中的折扇,敲击着石墙:“白狐狸还是这么风骚。”
身后高大的影卫略略皱眉:“夜帝此次前来,不知又要惹出几番风雨。”
东方澈想了想,嘴角弯弯,笑的自得:“我倒觉得,当年白狐狸中毒,张相一家死于火祸,不是夜帝所为。”
“可是夜帝从未拜访过哪国,偏偏在那个时候……”
东方澈折扇敲了那人的脑袋:“就是这个偏偏,他背了黑锅呢。”
身后的影卫眉头更紧:“那如此说来,此次夜帝前来,是要为三年前的事情讨个说法了?”
“嗯?”东方澈不解,“有什么说法可讨的?”
“这,自然是……”
“我古银国可有说,睿王身中剧毒,至今余毒未清?”
影卫:“未曾,睿王天生体弱,国师说要离京静养,所以三年前回了封地。”
东方澈:“那我国史册可有记载,两年前先丞相张敖府邸,是他人纵火而毁?”
影卫:“依大理寺所查,是张夫人身子不适,服侍的丫鬟不小心燃了炉子,丫鬟虽逃了出去,但张夫人死于火场,张相悲痛不已,遂烧了宅子与之相葬。”
东方澈嘴角讥讽一笑:“对呢,生死相随,人间佳话。比起笑白先生的本子,更有动人之处。”
影卫更是不解:“那夜帝此番前来,又是为何?”
东方澈眸子冷了冷:“要是知道为何,还要我东方家影卫排查帝京人口吗?”
影卫知道说错了话,低头不语。
“跟着云初,本公子就不信,他跟白羽轩就没一点关系!”
四月初八,晴。
一大早就被凤爷叫了去,接过信函,撑起素面纸伞,向玄武大街北面走去。
睿王在帝京并没有府邸,当年封王匆匆,去的也匆匆。一日之间连群臣贺宴都没有参加,就已经远赴封地。记得当年父亲曾说:帝封汝,必无居利地。意思是说,倘若被分封的话,一定不要选条件宜人的地方。父亲当年曾凭借自己早年征军经验,绘出过古银国的地形图,他说过,自己曾到过的,条件最险恶的,最艰巨的,莫过于西方与大瓦交界的极寒之地。大瓦虽在六国之中归属古银,可民风却与古银完全不同。据说那里常年无食,人茹毛饮血度日。大瓦人又屡犯古银百姓,说臣不臣,说不服又归属古银,是极为头疼的地方。而睿王自选的封地,正是人人避之而不及的术州,术州关外,就是那野兽一般未曾开化的大瓦人。
彼时觉得父亲太过清高亮节,不光自家人不选好封地,就连教育徒弟也是如此。不过现在想来,只叹自己年幼了。久居的地方越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