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觉得父亲太过清高亮节,不光自家人不选好封地,就连教育徒弟也是如此。不过现在想来,只叹自己年幼了。久居的地方越是清寒,就越是安稳。少一分帝王猜忌,就是多一日平安康泰。
云初站在前张相府,如今睿王暂居之处的大门前。朱红色亮眼的漆是三日前刚刚刷上的。掩盖了两年前大火的痕迹。
云初收了伞,正要敲门,朱红色的大门不推自开。昨日见过的管家白鸣已经迎了出来。
云初低下头,从衣袖里拿出那封信,递了过去。
透过敞开的门缝,云初抬了抬头,看着院内花草繁茂,一片春机:“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么。”
“云先生说什么?”
“我是说,昨日凤爷说睿王余毒未清,我却没看出他中了什么毒,白总管可否告知一二,让我也有些准备。”云初说道。
白鸣略微皱起了眉。这少年说话极为轻细,听上去倒也算是恭敬,但却总带着一份高傲。比如此时,就是“我”而不是“在下”,“小的”……
白鸣刚要开口训他礼节,忽而听到一阵清清凉凉的笑意,笑中三分任性三分嘲讽还有三分欣赏。
云初默默抓紧了伞。
“东方公子。”白鸣上前一步,拜道。
“白总管请了。”东方澈点了点扇子,算是免礼。径直向前走去。白鸣上前一步拦道:“王爷今日身子不太好,不方便见客,公子还是请回吧。”
“嗯?”东方澈歪了歪头,看见一直站在门前的小少年,脚步欢快的跑了过去,“这不是……”说着就拿扇子抬起她的下巴。
“把你的扇子拿开。”纸伞一挥,东方澈退了数步。
“东方公子与云先生认识?”白鸣上前一步道。
“认识呢……”东方澈拖着长音,看了云初一眼,“还是不认识呢?”
“自然是不认得。”云初打断他卖骚,拂了拂衣袖,正要告辞,偏偏一把被东方澈抓住。
“放开!”
“真细呢。”东方澈笑道。说着就抬起她的胳膊,长袖滑落,臂膀与手一样,在阳光下白的透明。云初抿起嘴,给予用伞给臂膀遮一片光阴。
“怎么回事?”
只见那白的精致透明的手上,渐渐殷虹一片,东方澈迟疑。云初趁机一把抽回手。再看时,她的手已经埋入长袖之中,仿佛刚刚只是光线的错觉。
“嗯?”东方澈抬眼,看向身后的影卫,“阿影可看清了?”
云初只觉手腕脱力,纸伞就被那影卫夺了去。日光朗朗,还未褪去稚嫩的小脸漫上了层层血丝,越来越密,直至半张脸都如滴血般殷红。
一时间,所有的人都惊了神。
“还不快把伞还给云先生。”
不远处,朱红色的大门里,睿王已经悄然而立。他微扬的凤眼,透着不一样的贵气。白鸣得了令,拿过阿影手上的纸伞,还给了云初。
“此刻日头正毒,云先生先进来歇息,待日落再回。”话毕,只留给云初一抹粉白的衣角,已经由白管家亲自扶了进去。
云初跟在后面,她身后两步并作一步,不敢上前的东方澈不停的开扇合扇。吵的烦人。
“你够了没!”
“对不起了。”
两人同时开口。
先云初和东方澈一步的睿王,已经在凉亭坐下。站在云初这个距离看,果然是“宛在水中央”的美人。
“看傻了?”东方澈笑她。
“是又怎样?”云初回顶。
“也不怎么样。”东方澈笑了笑,“只是据我所知,睿王没有养娈童的喜好。”说着折扇点在云初肩膀,先她一步,向凉亭走去。
云初低头看了看自己夸大的衣衫,胸前瘦的连点起伏都没有。不知何时才能长成东方霄口中的“佳人”,也不知,他会不会等到那一天?
想到这里不禁又向凉亭看了一眼。东方澈已经跟白羽轩寒暄上了。
水波涟涟,踏过木桥的时候,望向水中的自己。红如滴血夺目,才发现自己真的是想太多了。能不能活到夏至都不一定。
“云先生既然来了,就把太医开的单子拿来给先生看看,也让凤爷安心。”白羽轩好看的凤眼似是在笑,却又笑不到人心中。
云初避开了他的眼睛,默默的接过方子,本是涣散不知想什么的目光,渐渐凝重了起来。
“云先生有话要说?”睿王淡淡的问道。
云初点了点头,刚要说话,对上睿王细长的凤眼,又默默低下了头。
“不知太医诊的,是什么症?”云初问道。
只听淡淡疏懒的笑意迎面而来:“不知云先生看本王,是什么症?”
云初攥紧了手上的方子,并未开口。
“云先生?”那好听的声音又一次轻声问道。
“哼。”一声轻笑,打断了二人间的宁静,“看来云先生是在气本公子吧。”东方澈合了扇子,起身便走,“阿影,别误了睿王问诊。咱们走。”
云初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迟疑已经令人生疑,赶忙提高了嗓音道:“看这方子是想诊治肝虚之症……”
东方澈见她突然开口,停了步子,又坐了回去。
“李太医似是这样说的。”白鸣回道。
云初抬起头,看了眼了东方澈。东方澈了然一笑,道:“你这点小心思!”
“我有什么小心思?”云初反驳。
东方澈暧昧不明的看了眼睿王:“故意吞吞吐吐,是想给睿王请脉吧。”
云初抿了抿唇,不答。
东方澈愉快的笑了笑,走到云初身旁,附在她耳边,却用亭中所有人都听得到的声音道:“别说本公子没提醒你,睿王可不好男色。”
说罢,敲着纸扇带着影卫头也不回的走了。
凉亭之中,清风徐徐。
云初攥着那张方子,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多谢云先生担下好男色的误会。”睿王慵懒的口气里,是客气的疏离。
云初低着头:“不,是云初鲁莽,险些让东方澈起了疑心。”
久久的沉默,仿佛连亭下水波涟漪都听得出声音。
“本王略通医术,”白羽轩淡淡的开了口,“加之久病之躯,却有虚证。不知这方子问题出在何处?”
“若是虚证,依照这张方子所写,用的是泻法。只会令虚证更虚。太医既然说是肝虚之症,却开出了泻肝火伤脾胃的方子,云初实在不解。”
凤眼轻挑,随声而问:“有何不解?”
云初却只是淡然一笑,并未顺着他答下去:“睿王既然略通医术,大约比之民间游走的大夫,医术只精不差。在云初之前,睿王已经请其他的大夫看过方子了吧。”
凤眼渐渐眯成了一条线:“都说并无不妥。”
此时没了日光的直射,云初脸上的血红已经褪去大半,她那眼带悲悯的笑生生刻入那双凤眼之中:“请睿王殿下速离帝京。”
白羽轩第一次主动把目光扯开,移向湖心。
“云先生……”
“阿初。”既然已经把话说开,就不想再听他喊“先生”。
只听他懒懒的笑笑,一双凤眼正视着她的瞳:“阿初,本王不会走。不夜城夜帝不日将会到帝京。你既然知道本王为何会封王,就知道,夜帝一日不走,本王也一日离不了帝京。”
第3章 三
不夜城。
古银国并不想也不敢与不夜城为敌。
不夜城传闻地处古银,若金,凝赤三国交界之处。凝赤是六国之中实力最强,统治最为久远的国家,根据存在了一千年前的六国史记载,皇室凝家已经统治凝赤国千年,是漫长岁月里,唯一没有经历过改朝换代的国家。传说,凝赤国皇室,还存有曾经七国分立时期的七国史,几乎可以作为整片大陆的活历史,地位斐然。若金二百多年,古银皇室根基较弱,一百五十多年。十四年前凝赤国国君亲自领兵,压阵若金国边境,战事几乎一触即发,听闻当时大军压境,还有名誉六国的凝赤国国师慕清扬。传说因为不小心踏在了不夜城的地盘上,一夜之间便退了兵。凝赤国退兵退的诡异,不夜城一夜之间也名声大噪,本就是神秘低调有名的销金窟,如今更蒙上了层铁血神兵的强权色彩。
后来若金国皇帝三次下诏封不夜城城主为王,更有传闻说,惠帝薨前,几欲将若金国拱手让于夜帝,均被拒绝。据说若金国先皇帝惠帝薨前,还心心念念这位不夜城的神秘城主。太子无极即位之后,为表纯孝,也曾诏书一封,厚封之。封赏的长队在沙漠里站了三天三夜,不得其入口,无功而返。
不夜城城主连拒两国三帝,仍可不动如山,其名更盛。世人皆称不夜城城主为夜帝。这样一位神秘莫测的人物,是古银国招惹不起更得罪不得的。
可古银国的帝王却再也容不下这个风华无双,睿智无二的王爷。只怕此次安送了不夜城夜帝,就是睿王英年早逝之日。
“阿初,本王在问你,这方子问题出在何处?”他的声音有一种魔力,扣在心间。
云初垂下眼:“要治肝虚之症,既要用酸味的药物直接补肝,同时还要以苦味补心,甘味调和脾脏。而此方以损心脉,伤脾脏的药来泻肝火。肝火不但不会泻,反而常服此方,心肝脾胃肾皆衰……”
风过凉亭,久未闻言。
“睿王不信我?”云初抬起头,看向他。
是了,经过太医手的方子,经过他养的门客看过的方子,确认无误的养生方子,怎么会因为她一个来历不明的外人,一句话就推翻了呢?
只见他俊美的面庞渐渐变得柔和,连水波都荡漾起无边春意,他笑的轻挑的凤眼,暖暖的开了口:“阿初,本王信你。”
傍晚的时候下了场春雨,睿王留客。云初也没有推辞就住进了客房。虽是翻新的前张相府邸,张相夫人的主居却并没有翻新。路过的时候不免一片焦黑荒凉。听说是睿王不忍打扰恩师与师母,只是暂居此处,所以回帝京之前,就已经三次上奏,务必不要翻新张相府。几次上书之后,当今贤德惜才爱民的皇帝早已经翻修了大半,只留了这后院起火的一隅,供睿王缅怀恩师。
听白鸣说了这段事,云初不知是喜还是悲。
皇上到底为了什么而翻新这做宅子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住在这个宅子里的人,是不是可以不用重蹈父亲的覆辙,平平安安的离开这暂居的睿王府,好好的回到封地去。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房内云初安然入睡。
睿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