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翼道,“夙月楼本是衡宫主的母亲建造起来的,而先主的样子,同姑娘你有几分相似。”顾流歌早就知道了这个事,此刻听来也并不觉得好奇,微微地笑了笑,深吸了口气。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清晨的清新空气在她看来是新的开始,不知为何,那些多年缠绕着的枷锁倏然间不再缠绕,她第一次真真正正地有了自由的感觉。女子明丽的脸上现出一丝释然的笑意,回首对两个姑娘道,“我知道有家馆子的酱面很不错,要不要去尝尝?我做东。”紫翼与蓝霁含笑点头。
有明亮的光芒照射下来,三个女子从马车中跃了下来,走进了一旁的新风馆。黄莺早就带着夏夏等在了里面,顾流歌走过去,将儿子抱在膝上,小声问道,“晚上睡得怎么样?”夏夏点了点头,向她怀中又蹭了蹭。此刻刚刚天明,街上还没有什么人,馆子里就更没有人了。店家窝在柜台里打着哈欠,从这里可以望到巍峨的皇城,第一束光芒从皇城的背后映射出来,庄严而肃穆。她垂下头,眼睫低垂,微笑道,“夏夏,我们回苏州吧?”夏夏吃得满嘴都是酱汁,闻言点了点头。
其实昨儿夜里的事情,紫翼与蓝霁也猜得八九不离十,能让顾流歌如此改变的,除了那位皇帝,还能有谁?若是这样说来,当时在皇帝榻上的那个女子,就是长公主赫连哲哲,这两人岂不是……望着女子淡然的样子,二人忽然有些感叹,就连顾流歌这样的女子,终究也是无法留住一个男人的所有心思。两人埋头吃面,对一边黄莺询问的眼神丝毫不理。也只有黄莺一头雾水,瞧着这一桌诡异的气氛,却也不好多言。这一夜过后,紫翼与蓝霁同顾流歌都熟悉了起来,这两个姑娘都是快人快语的类型,相处起来特别舒心。
傍晚的时候,浮世绘中就已经将她们的行李打好了,准备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一同回到苏州去。众人虽然不知为何顾流歌在此处停留了几月,却又突然离去,然而看到她沉默的样子,却也终究没有问出来。马车已经准备好,所有人都已经等候在了外面。十位姑娘整整齐齐的白衣白马,都是清秀可人的姑娘们,瞧上去特别养眼。这一日浮世绘又关上了门,而路人只看到,在这些白衣女子的包围下,有一个紫衣的姑娘,手中牵着一个小小的孩子,从浮世绘中走了出来。
那姑娘眉目如画,容颜绝美,手中牵着的孩子更是可爱至极,路人们见到他们,就不由得多看了几眼。那一日,帝都内接到了来信,龙熙朝建朝百年,八方使者来朝,而楼兰王也将从千里之外的大漠赶来帝都朝贺。顾流歌刚要上车,白翎就急匆匆地从远处赶来,在她耳边低声而迅速地说了这个消息。女子的眼中一亮,没想到以父王的年纪与地位,竟然要亲自入朝来贺。她心中至为柔软的地方忽然轻轻动了一下,低头对儿子笑道,“夏夏,你还没有见过外公吧?”夏夏睁大了眼睛,一脸好奇。
女子蹲在他的面前,微笑道,“你外公马上就要来长安了,你说我们是现在走呢,还是等他来了以后再说?”夏夏一脸的好奇,“等外公来了好不好?”顾流歌抬起头,一脸无辜地看着白翎,“是夏夏说的,不是我……”
焉歌鸾 【离镜月雪卷】 离镜卷 第二十启章 溯月之流
白翎此生见过的女子中,最善解人意的非黄莺莫属,最聪明伶俐的一定是蓝霁,最让人心动的自然是自家主子顾流歌,而最让人头疼的,竟也是她。这女子同慕容羽轩一样都是外表秀美内里凉薄的人,然而同慕容羽轩的步步为营不同,这女子颇为随心所欲,做事但凭心情好坏,与夙月楼百年来的小心谨慎毫不相符。然而这个女子却是夙月楼当世的主人。三代下来,夙月楼中的总卷已经堆砌了许多,依附于离镜宫的小楼,虽然有意无意地得到了许多武林中的秘密,却依旧安全。
然而就是这个女子,刚刚接手夙月楼,就将其改名为流光阁,溯月流光,隐去鲜明的光芒,只留下了流转在月华周围的暗彩。越是低调,才越容易存活,这一点,没有人比顾流歌懂的更为透彻。她的“前世”乃是存活在暗影之中的刺客,见光则性命堪虞,也没人比她懂的更透彻。女子更想做的,是大隐于市的隐者。手中有力量,清闲才会显得难能可贵。女子是聪明人,最是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在这时她与慕容羽轩极为相似,既然能做马车,就绝不会骑马,能骑马,就绝不会走路。能走路,就绝不会用轻功。
说到底,两人终究还是一类人吧。
永辰历十一年末,未央公主离开帝都,去往封地洛阳。正是冬季,长公主走的时候站在长安城门前半晌,回望着已经见不到皇城的城池,悲悲切切的掉了几滴眼泪,较弱的上了车子,去往封地。那一日,帝都迎来了八方来客,建朝百年大典在即,皇城内外一片热闹,就更衬得长公主的离去有些清寂。帝都内的百姓对这位长公主没有多少人是,然而长公主年纪已不算小,却仍旧没有嫁人,就成了帝都百姓茶余饭后的闲谈之资。加上前些日子的帝都叛乱中,长公主将总理大臣交给了皇上,不得不说龙熙朝有了这位公主,竟是保住社稷的根源所在。
虽是对叛乱的伊始没有个什么了解,百姓们却始终喜爱这位龙熙朝的重臣,皇朝向来不骄不躁,对百姓极为亲和。民间若是有了冤情,总是会在总理大臣们的府门前求助,而那位总理大臣的夫人也是清丽可人的大家闺秀,对平民们也十分友好。百姓们对掌权者究竟是谁并无太大兴趣,只知道到底是谁对他们好,所以在长公主与皇朝的这件事上,虽是长公主为皇家保住了社稷,却失去了民心。而皇朝,虽是在这场叛乱里沦为了阶下囚,却依旧无法抹去在民间的威望,如此算来,倒是他赢了。
长公主走的那一日,顾流歌站在高高的城墙上,轻纱蒙面,无声地将女子送出了视线所及的范围内。长公主依旧是喜穿红衣,那样张扬的颜色自从她的儿时起就已极为喜爱,及笄后,红衣的小郡主就是这死气沉沉的皇城中一道亮丽的风景线。顾流歌忽然想到,多年之前,就算赫连哲哲提出去趟别院,永辰帝都舍不得。然而现在,他却亲自下旨,将她逐去了封地。洛阳同长安的距离虽不算太远,却依旧是天各一方,究竟是什么让永辰帝下了如此的决心,哪怕是再不见妹妹,也在所不惜?
前些日子的那一夜浮现在了她的脑海之中,女子娇柔的喘息与男子压抑的急促呼吸重合在一起,她缓缓闭上了双眼。红日将从东方升起,在皇城的背景下衬得这座天子之都富丽堂皇,璀璨夺目。金色的光芒将整个长安城都镀上了一层耀眼的色泽,却无法荫及那一列马车。长公主真的离开了帝都,真真切切地离开了她的皇兄,或是说,权力。翡翠在她耳边轻声道,“公主,皇上只是一时没想清楚,早晚有一天会让您从洛阳回来的。”
长公主娇娇弱弱地坐在一边,掀开马车的帘子,回望故都,清美的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没想到就算那女子死了这么久了,皇上还是没有忘记她,还是不能允许又什么人代替她站在自己的身边。赫连哲哲轻轻拂了拂裙摆,将裙子的褶皱一一抚平,但笑不语。翡翠见得她的神情,本想问些什么,却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出来。不知为何,总觉得长公主每一日都在发生着极大的变化,从当年那个活泼好动、明媚客人的小姑娘,一直到现在这位艳冠天下的美丽女子,每一日见到她,似乎都有些许不同。
长公主垂下头,长长的眼睫盖住了眼眸,片刻之后,她忽然道,“都什么人来京城了?”翡翠应道,“南北疆、东夷,西域十六国的使者到了十位,楼兰王亲自入朝。”长公主点了点头,“都住在城东?”“是,为了供这些远方来客居住,皇上下旨建的那些贵宾馆都派上了用场。”长公主又是点了点头,“知会城门十二司,待到贵客进城后,就将城门关上,为了保证贵客们的安全,不能掉以轻心。”“是。”显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命令,翡翠回答的一点都不怠慢。
顾流歌从城墙上走下来,紫翼将意见毛皮的大衣披在她的身上,轻声道,“主子,今儿成立的戒备比平日里都要严,刚刚上来的时候就见到十二司的人几乎全员出动,您若是想见到楼兰王,也不是那么容易。”顾流歌沉默了片刻,轻声道,“十二城门司动了?”紫翼有些诧异她的疑问,应道,“是啊,有贵客到嘛。”顾流歌缓缓摇头,“并非那么简单。”她轻轻地笑了起来,“真是有意思啊,长公主刚走,八方贵客就入了帝都,十二城门司倾巢出动,难道是想,关城门?”
紫翼瞬间明白了自家主子究竟在担心什么,脸色倏然惨白,“北大营在距离帝都如此远得地方,长安城的城墙那样高耸,易守难攻,若是皇城之中真的发生了什么变故,就连北大营也进不来。”顾流歌唇角轻扬,淡淡道,“你还漏了一件事,今儿啊,梁将军可是也在皇城中哪。”紫翼愕然,“北大营缺了一位主将,帝都内情形不明,这个时候离开的人,怕是真的居心不良吧。”女子施施然地将大衣裹紧,缓缓地漫步在长安街头,轻笑道,“赫连哲哲真是聪明,竟然当真让皇上在今儿将她送走。”她抬起头,望向远处高耸的宫墙,一时无话。
而此时,皇帝正在同御书房内的三位重臣交谈。皇帝今儿穿上了正式的装束,黑色镶金的军装礼服,肩章上是熠熠生辉的金章,一排金扣在胸前,袖口稍稍翻起,内衬白衣,黑色长裤将双腿衬得修长。皇帝悠闲地将双腿交叠,只手撑着下颌,轻声道,“今儿街上一定有不少人看热闹吧?”留雅笑道,“龙熙朝建朝百年,来围观大典的人自然不少。”永辰帝颇有兴趣道,“前些日子说的那些个把戏,今儿不会真的耍出来吧?”留雅无谓地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