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正盛,这样下去自己大概不妙,不如暂且退避。他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不钻牛角尖,最会审时度势,好在江叶航如今这般情况,机会总不难再寻得。这样想着,便渐渐退到窗边,意欲翻窗而走。
芸双紧跟在后,刷刷几剑连环刺出,小白身形一窒,一片衣角已被削落。他暗叫一声侥幸,左拳挥出打破窗棂,也顾不得大白天此举是否太过引人注目,抬脚便要跃过窗台。
也不过就是这时,一道疾光浮空扬起,瞬间拂上眼睫,似窗外明媚春光一闪。小白一颗心却陡地沉下去,他已看清那道光芒背后,是夺命利刃直向自己咽喉飞来。可是当他看清的时候,一切已来不及了。
微微放大的瞳孔中映出江叶航的身影。不可能!他明明已经连一只酒杯也握不住,周身内力亦被封了大半,又牵动旧伤,无论如何,他怎么可能发出这样致命的一招。可是那原本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的江叶航,现在已睁开双眼,眸中流转的笑意似在嘲讽他的愚蠢,还没完全收回的右手稳定而有力,还哪里有丝毫颤抖?又被骗了吗……是消息有误?不,给他消息的明明是……
电光石火间他心中转了多少个念头,都被濒死的恐惧拉入深沉暗夜。
利刃无声,寒气穿喉!
一声女子的闷哼响在耳际,混沌意识重新凝结。眼前是大片血光,开在淡绿色的轻纱长裙上。长裙曳地,鲜血随着裙摆散开,似仲春田野上零星野花,一齐绽放又瞬间枯萎。
“……噙雪。”小白站在原地愣了一愣,喃喃低语。
江叶航无声叹息,这个白衣年轻人运气太好。偏偏噙雪姑娘颓然坐在江叶航右侧不远的地上,才让她看到了他桌下拔出匕首的细微动作。他再也没有料到,这个仿佛被抽空了灵魂一般的女子会突然回过神来,冲过去用身体挡住这致命一击。也罢,江叶航垂头一笑,虽杀不了他,却也足够了。
小白的怔愣只是一瞬,芸双却不会放过这难得机会,挺剑向小白胸口刺去。倒是小白及时回过神来,抬臂生生扛了这一剑,任利刃在他左臂留下狰狞的伤口。这一剑他挨得结实,伤口深可见骨,好在一条命是保住了,心中又惦记江叶航功力已经恢复,哪里再敢恋战,用未受伤的手抱住浑身是血的噙雪,翻窗而出,几下腾挪已不见踪影。
大厅里两个被迷晕的随从还在沉睡,芸双也不去管他们,快步向江叶航跑去。
她清楚地看到,小白跃出窗口的同时,方才还淡定自若的江叶航身子一晃,脸色纸样苍白,一头向着地上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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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垂,沉寂了白日喧嚣。
客栈二楼客房里没有点灯,江叶航躺在床上睡得很沉。芸双拿毛巾为他擦掉额头渗出的汗水,愣愣看他半晌,轻叹一口气。
那间不详的青楼里,当芸双冲上前去将江公子抱在怀中的时候,他并没有失去意识,还有精神断断续续告诉芸双,他是哪些穴道被封。芸双即刻帮他解了,又照他说的倒一杯清水给他喝了。但即使这样,他全身仍然微微颤抖,要芸双扶着才能站起来。看来他所说的,饮酒之后会全身无力并不是假的,不过更要命的还是他的内伤,原本已好得六七分的伤经过这么一折腾,或者是小白点穴时做了什么手脚,让江叶航一直咳嗽不停,又吐了好几口血出来。
危险之地毕竟不宜久留,芸双只有搀扶着江叶航,两人慢慢一路走回客栈。
街市依旧太平,阳光渐渐收敛了热度,小贩沿街的叫卖声飘飘摇摇地,应着街市辘辘车轮,嗒嗒马蹄,嘈杂响作一处。听在芸双耳中却只觉得平稳安乐,方才那场生死较量留下的血红也在心中一点一点淡了下去。
虽是如此狼狈,江叶航却仿佛很开心。他性子一向沉稳,即使开心也不大会喜形于色,可是这一路上,他的话比起平日来多了许多。比如,芸双随口问他为何明明全身无力,独独右手如常,竟差一点杀死小白,他便一边咳嗽着,一边含笑对她说了。
原来,在小白端出那杯酒的时候,他心知无可幸免,故意坐下来与小白说了那一番话。说话时故作淡然,暗地里却悄悄封住了自己右臂的血气流通。酒喝入口中,是随着血液流向身体七经八脉,他右臂血气被封,便可不受酒气干扰,到需要时自行解开被封的血气,短时间内右臂即可行动如常。
后来小白封他穴道,身体更加无法行动,唯有右臂原本就被封住,逃过一劫。他使用传音入密来指点芸双已是勉力而为,却还坚持勉强留住最后一口真气,才能在关键时刻将这酝酿许久的招式使出来。只是那之后全身内力耗尽,连端坐在椅子上也是勉强,只强撑了片刻,在小白离开后便一头倒下。
芸双沉默一会儿才轻叹,“……真是好险。”然后又笑了笑说道,“如果我乖乖被他们带走,你又打算如何呢?你的右手,恐怕只有一招的机会吧,若是杀不了小白就完了啊。这一次可是我救了你。”说完想起此番连累他陷入险境的也是自己,又暗地吐吐舌头。
江叶航抬眸看看天上流云,淡淡道:“只要一招杀死他就是了。”
“嗯?这么有自信。”芸双瞟他一眼,“就算你一招把小白杀了,可是还有两个随从呢?你这一招使出之后就连坐也坐不稳,便是个小孩子也能杀你。”
“我若不是勉力使用传音入密,也不会一招便无力得这样。”江叶航还是抬头看天。
“……反正,”芸双鼓起嘴巴,“说得这么漂亮,不还是让小白跑了。”说完扭过头不再看他。
江叶航终于笑出声来,目光暖暖地,满是流溢地喜悦,轻轻道:“是。在下一条命多亏阮女侠相救,实在是感激不尽。”
后来两人总算回到客栈,简单收拾一番,芸双便催促江叶航吃了药去床上休息。自己则坚持要坐在一边守着。
可是江叶航在床边坐了一会儿,却不躺下,沉吟半晌,说道:“对不起,把你的匕首丢出去了。没能拿回来。”
“……”
江叶航用什么东西丢向小白,最终被噙雪挡下的时候,芸双正在和小白缠斗,没有留意,到现在方知那被丢出去的原来是自己的匕首。
“我没有其他武器。而且那匕首的锋利,可弥补气力上的不足。”他抬眼看看芸双微怔的脸,露出个抱歉笑容,“等伤好了,我去给你找回来。”
“……江公子。”
“嗯?”
芸双走过去,也在床边坐了,正色道:“那是我爹交给我的东西,就像是我的护身符一样,我一直一直很珍惜的带在身上,从没想过有一天它竟然被别人借走,耍赖不还,最后还丢出去扔掉了。”
“……”
“可是……”她唇角翘起,挂上一枚格外温柔的笑容,“你的伤要快点好起来,一定要快点好起来。”
这是句无关的话,她却接得自然。金色夕阳漫过窗棂,斜斜照在脸上,将她淡淡笑容和似水目光笼得温暖轻柔。
窗外暮鸦漫不经心叫了两声,这一天,终于是要过去了。
第29章 二十八、邱记包子铺
芸双做了一个梦。
仿佛又回到白天的妓院,细看周围景物却又有些不同。江叶航靠坐在椅子上,脸色苍白一如当时,可是有模有样举着剑站在他对面的人——不是芸双的爹爹,阮老爷吗?
芸双从小到大见过自己这个爹拿算盘拿帐册,也在逢年过节时候,见过爹拿起系着红丝带的鼓锤,象征性挥舞几下重重敲到牛皮大鼓上,祈求财运昌隆。却从未见过他手握长剑。光凭这一点便足以让芸双惊讶,在梦里喊了一声:“爹,你在干什么!”
阮老爷却不理她,只管瞪着江叶航,胡子气得吹起来:“你把我家祖传的匕首弄到哪去了?快说,不说就杀了你。”
江叶航皱着眉头闷哼一声,没有说话,阮老爷长剑一震,向着江叶航刺去。
这似乎是个夜晚,烛光剧烈摇动。芸双大惊,慌忙拦在江叶航身前喊道:“不要!爹,匕首是我送给江公子的,你不要怪他!”
阮老爷好象刚刚看到这个女儿,急忙把剑一扔,跳起来怒道:“你这丫头,既已定了亲,便是何家的媳妇,怎么能跟别的男人纠缠不清。我如何向何老爷交代!”
果然是个夜晚,窗户不知什么时候大开,长风从窗户里灌进来,满室帘幕高高鼓起。忽然一道闪电凌空劈落,像是应着“怎么能跟别的男人纠缠不清”这句话,夜色瞬间亮得如同白昼。芸双心中一沉,爹和江叶航的身影消失了,眼前是一片耀目的亮,心中却觉得从来没有这么绝望过。她就这样愣愣站在原地,直到一声闷雷隆隆滚过,把她给惊醒了。
茫然抬头,活动一下酸麻的胳膊,芸双渐渐想明白自己是在江叶航的房间,昨晚在桌边坐了不知多久,也趴在桌上睡着了。
原来是个梦啊,她舒一口气,用手揉着额角。耳中听到一声询问:“做噩梦了?”
一惊转头,江叶航正神清气爽地坐在她身边,手里端着一碗粥,桌上几碟清爽小菜,原来又是在吃早饭。
“嗯……”模糊地应了一声,看他脸色倒是不错,“你的伤……没事了?”
“没事。”他淡淡一笑。
相处多日,芸双也晓得这人外表看似温和,其实心里倔强傲气得很,问他伤势的时候永远说没事,是信不得的。于是沉吟了一下,道:“那我们在客栈休息一天,明天……”
“不必,今天去帮你把匕首找回来。”他拿起一边的空碗给芸双盛了碗粥,又拿双筷子一起塞进她手里。
“……那要怎么找啊?”芸双觉得很渺茫。就算真的找到小白和噙雪,少不得又是一场恶斗,心中不免惴惴。但是江叶航认为雪牙收了钱取他性命,总之不会善罢甘休,与其留给他们充分的准备时间,倒不如趁现在小白受伤,分个胜负。
芸双拗不过他,只好吃了饭一起出门。两人先来到昨天那家青楼,原以为发生了那样的事,今天这里应该是大门紧闭,谁知到了才发现人家一切如常,只有老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