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素衣心中厌恶,暗怒道:“好一个无耻之徒。”
便在此时,突然传来一声极清晰、极响亮、极恼怒的冷哼。
那声音虽然不过是一声冷哼,却如一面铜锣突然在耳边响起,叫人不由自主头晕目眩,心悸胆寒。
秦素衣心怦怦直跳,暗道:“就是这声音,方才就是这声音。”急忙四处张望。
只见原先躺在远处杨树下那雄壮的闲汉不知何时竟拿开了斗笠,站了起来,脸色铁青,正缓缓向这边走来。
那闲汉躺着时,似与大地融为一体,毫不起眼,若不仔细搜寻,直似要漏过他的所在一般,谁知这一站起,仿似天地间的精气神尽数被他吸光,空气一下子变得凝结阴冷滞重了起来。
秦素衣只觉心口边似有重物压迫着一般,呼吸艰难,直似要透不过气来。
唯天下绝顶的高手动静间才有如此强烈的气势。这闲汉到底是谁?为何会在这里?为何沈无咎明明知道他却又假装看不见他?
那闲汉目光也未见得如何锋利,但秦素衣只看了他一眼,便再也不敢看第二眼。他一步一步走过来,便如是踏在人的心上。
宁小侯转目见到这个人,立时脸色大变,不由自主双膝跪倒,颤声道:“三……三叔。”
那闲汉森然道:“你很不错呀!”
宁小侯吓得不由自主连连磕头,道:“侄儿知错了,侄儿知错了。”
那闲汉冷笑道:“堂堂河北宁氏的世子,开国勋臣之后,非但浪荡在外,经月不归,而且千里追逐,凌侮弱女。你真是很不错呀!我宁氏代代英雄,世世贤良,想不到竟出了你这个败家之子。”
宁小侯满头大汗,连忙道:“侄儿再也不敢了,侄儿再也不敢了。”嘴里说着话,脑袋依旧磕头如捣蒜。
那闲汉淡淡道:“我不杀你,你是我宁氏这一代唯一的男丁,我若杀了你,便是对不起宁氏祖宗。”
听了这句话,宁小侯不禁松了口气,忍不住擦了擦汗。
谁知那闲汉接着道:“但我若不对你有所惩戒,同样是对不起宁氏祖宗。我要带你回去,以正家法。”
宁小侯听了这句话,顿时面如死灰,形如枯木,双腿竟不由自主哆嗦起来,想来宁氏的家法定是不寻常的严峻难熬,宁小侯的父亲也必定是不寻常的端严方正。
沈无咎忽然道:“宁前辈,可否听我一言。”
那闲汉闭目仰头,缓缓道:“如此逆子,公子莫非还要为他求情么?”
沈无咎道:“若虚(宁小侯的字,宁小侯,名冲,字若虚)狎侮娼妓,追逐美色,虽是丧德败行,有伤风化,终不是伤天害理,祸国殃民的大恶,目今天下,正是多事之秋,北有瓦剌秣马厉兵,久欲南侵,东有倭奴虎视眈眈,扰我生民。其势皆不可小视,凡我辈血性男儿,莫不思抵御外侮,靖我邦国,前辈何不令他戴罪立功,以观后效?”
那闲汉默然半晌,道:“公子所言虽是有理,只恐这逆子劣性难改,再生恶行,涂炭世人。”
沈无咎将目光转向宁小侯。
那宁小侯终究也算是一个聪明人,见沈无咎将目光转向他,如何不知沈无咎的用意?急忙磕头道:“侄儿愿意随沈公子抵御外侮,立功补过,再不敢有半分越轨之行。”
那闲汉长叹息,道:“也罢,只须公子不怕他坏了公子的大事,便让他随公子效力。”
沈无咎道:“如此,多谢宁前辈。”
那闲汉回过头来对宁小侯淡淡道:“今日这番教训姑且记下,你可在沈公子身前小心效力,若你多立功劳,你今日的行迹我自是半字不提,若你依旧顽劣难以驾驭,须知我便在左近。”
宁小侯连忙磕头,道:“侄儿不敢,侄儿不敢。”
那闲汉不再理睬宁小侯,径自转过身,飘然而去。
那宁小侯爷早已没了先前的得意,直似奔波八百里的马一般,四肢无力,虚脱在地。
秦素衣望着那闲汉的背影,只觉那闲汉穿得虽然寻常,却正如是绝代的剑客一般,伟岸不可仰视,高旷不染尘埃。
她凝望良久,直至那闲汉身影已出视野之外,这才回过头来,只见沈无咎身边那美艳少女兀自凝望着那闲汉的去向,看起来也如她一般对那闲汉甚是好奇。 。 想看书来
第五回 高士吟
沈无咎见那闲汉已走远,这才道:“宁前辈已走远了。”
宁小侯这才擦了擦汗爬起来,回思方才在秦素衣、沈无咎诸弟子及自己的随从面前颜面扫地,只觉甚是羞惭难当,忍不住埋怨道:“伯高(沈无咎的字,沈无咎,名观,字伯高,又字无咎,互见第二回)既知我三叔在此,何不提点于我,乃令我如此狼狈。”
沈无咎笑道:“我有心替你遮掩,谁知你生似惟恐别人不知你那些糗事一般,竟迫不及待自己说了出来。”
宁小侯瞟了秦素衣一眼,见秦素衣如看猴子一般看着他,更觉羞惭无地,叹道:“今日我算是栽到家了。”
沈无咎笑道:“终是不幸中的大幸。”
宁小侯一怔,勉强笑道:“是,是。”
沈无咎道:“若虚此去行止如何?”
宁小侯叹了口气,默然不语。
沈无咎见宁小侯神情,心中诧异,目光闪动间,又道:“若虚此去,当检点行迹,不可再为此败行之事,免为高士不齿。”
宁小侯又叹了口气,还是默然不语。
沈无咎此时已猜着宁小侯心事七八分,暗道:“看起来他还是放不下那名妓林如玉。那林如玉当真有颠倒众生的魔力么?方便时我倒要见上一见。”
宁小侯见沈无咎不语,搭讪道:“伯高方才言到瓦剌、倭奴,莫非瓦剌旦夕便要犯我边关么?”
沈无咎道:“虽非旦夕便至,一年之后,必然入寇!”
宁小侯道:“何以见得?”
沈无咎道:“瓦剌自也先秉政后,一统鞑靼诸部,其势乃大。当时朝野虽黄口孺子皆知其久必为寇,边将更是屡书报闻,争奈朝廷昏暗,不以为然。时至今日,瓦剌之势大矣极矣,譬如洪水凌堤,必然成灾。而今所以未入寇者,内无应也。一个月前,我邦细作自北国传来消息,瓦剌遣蔺君睿一行数十人,偷入我邦,其意正是树立势力,以为内应。若彼等在中原势力大成,则我大明百姓祸无极矣。”
宁小侯皱眉道:“瓦剌久必入侵,虽妇孺皆知。这又与倭奴何干?莫非瓦剌、倭奴有意结盟吗?”
沈无咎沉声道:“正是。”
宁小侯不屑道:“倭奴不过一小撮海盗而已,何足为患?”
沈无咎道:“非也。倭奴自太祖以来,屡屡犯边,虽非心腹大患,终是剿之不灭。近十年,其首领曰‘大内义贞’。此人庸弱,本不足虑,谁知四年前,有小原氏,名‘博文’者,自日本逃至海上,作了大内义贞的幕佐。此人雄才,深通韬略,更兼身边能人无数,进足攻城略地,扰我边防,退可保有性命,养蓄精锐,实是我辈劲敌,非可小视。”
宁小侯道:“伯高怀经天纬地之才,出鬼入神之计,何以长他人威风?”
沈无咎道:“非是长他人威风,实是此人不可小视。单是只有这小原博文也还罢了,据闻那蔺君睿身边有二谋士,一曰甘昭,字知晦;一曰熊珪,字伯玉。此二人名播关外,瓦剌国人比之三国时之卧龙、凤雏,可知皆非等闲之辈。若令侪辈结盟成功,中原腹背受敌,击北则东应,击东则北应,此乃败亡之势也,虽孙、吴不能善其后,良、平不能制其机。”
宁小侯听得目瞪口呆,过了半晌,方道:“如之奈何?”
沈无咎道:“君子贵始。为今之计,当合我大明豪英,全力以赴,其一,不可使若辈结盟成功,其二,不可使瓦剌在中原坐大。若能尽戮蔺君睿、小原博文人众,庶几(差不多)可保我境数十年平安。”
宁小侯振奋道:“如此说来,我等倒要和这些人好好周旋一番。”
沈无咎微笑道:“我原知若虚乃大好男儿。”
宁小侯神情立时变得忸怩,羞惭道:“惭愧,惭愧,伯高休要取笑。”
沈无咎正色道:“好叫若虚知晓,兵凶战危,我等虽庙算在先,终是难保必胜。兵戈一起,多有伤亡,若虚宜深思熟虑。”
宁小侯笑道:“有伯高在,我何必深思熟虑?”
沈无咎苦笑,道:“若虚此去,可整顿手下人马,拣才堪任用之士,一并引来长安。”
宁小侯道:“请以一月为期,一个月后,我当率我宁氏家臣来此效力。”
沈无咎举掌与宁小侯单掌相击,砥砺道:“恭候佳音。”
宁小侯长揖及地,道:“请就此别过。”
沈无咎一揖还礼。宁小侯于是率诸侍从向来路而去。
沈无咎转头见金昆站着不动,便道:“你虽是我的弟子,却不可反复无信,轻言弃主。你既跟了宁小侯,便须有始有终。你随宁小侯去罢。”
金昆意甚不舍,双目微红,恭恭敬敬叩了一个头,黯然道:“弟子拜别公子。”
沈无咎温言道:“你且随宁小侯去,来日再到我身前效力。”
金昆低声道:“是。”又叩了一个头,这才起身去了。
待宁小侯、金昆走远,沈无咎叹了口气,道:“我们也走吧。”
左璧月语秦素衣道:“我们要到笑傲山庄去,这位姐姐可愿与我们同行?”
秦素衣听沈无咎谈论天下大势,正听得如痴如醉,回味无穷,闻言一呆,不知如何回答。她记起适才沈无咎捉弄她一事,忍不住狠狠瞪了沈无咎一眼,冷哼道:“我自己走。”
左璧月心中甚是不舍秦素衣,闻言急忙道:“姐姐何必如此固执?如今天色将晚,笑傲山庄虽在东南,姐姐初次前去,只恐还是难以寻着。”
秦素衣瞟了沈无咎一眼,心中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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