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工作太投入,处于一种忘我的境界,所以疲劳开始袭来时,他并不自觉,完全是
出于生理上的自卫本能,打个哈欠或抬起头作一下深呼吸。
疲劳在悄悄加重,终于影响到办公效率,并且迫使他不得不一次又一次抬起头来深
呼吸。这时,他意识到累,第一个反应就是大口大口喝浓茶,以刺激渐渐麻木的神经重
新兴奋起来。
这样坚持一段后。似乎茶碱已失去效力,总理会烦躁地突然站起身,围绕办公桌快
速地走几圈,并配合着揉揉眼窝和太阳穴,然后坐下继续办公。
他终于感到这样也不解决问题了,便拿起办公桌上放的那件“宝”,打开铁盒,用
手指擦点清凉油,抹在额头和太阳穴上。这时,仿佛冥冥中有什么天灵感应,邓大姐会
出现在总理办公室的门口,悄悄地在门外转圈,忧虑而心疼地朝里面伏案劳作的总理投
去一瞥又一瞥。她轻易不进总理办公室,不去干预总理的公事,这是结婚时就有的协议。
总理的办公室有三把钥匙。一把在警卫手中,警卫交接班时,钥匙属于交接内容之一。
另一把在秘书手中,一般是放在机要秘书那里。总理自己有一把,睡觉时放枕下,起床
时揣兜里,从来不离身。邓大姐没有钥匙,总理不在,她就进不了办公室;总理在,她
也极少走进去,在门口转了一阵,终于向着门里轻轻唤一声:“恩来呀,该休息一会儿
了。”总理掀起眼皮,目光从镜框上方望一眼邓颖超,点点头,却马上又伏进了文件堆,
继续他的批阅修改。
片刻,邓大姐又轻唤一声:“恩来呀,起来活动活动吧。”
总理再次掀起眼帘,似有所震动,双手在桌上一撑,便立起身:“好的,我活动活
动,你去休息吧。”
总理又开始绕办公桌快走,这种活动更多的是为了安慰邓大姐。快走两圈,便朝大
姐挥挥手,叫她放心休息去。当邓大姐的身影在门口消失时,总理便重新在椅子上坐下
来。习惯地擦一些清凉油。
这样又坚持一段时间后,疲劳便达到了难以克服的地步。眼皮会不知不党地耷拉下
来,手中的笔在总理瞬间的迷糊瞌睡中,在文件上留下一些点或道的墨迹。出现几次这
样瞬间的迷糊磕睡,总理会痛苦地拍拍额头,搓搓脸,猛地丢下笔,朝后仰身靠在椅背
上,大声吩咐:“给我一条热毛巾!”
一边用热毛巾拼命地擦脸,揉眼窝,一边继续批阅文件,总理是在尽力聚集全身仅
存的一点热能,投入到劳作中去。这样坚持一会儿,又会大声吩咐:“谁有烟?给我一
支烟吸。”
总理的办公桌上放有一块“请勿吸烟”的牌子。他不吸烟,我们也自觉地不吸,以
保证室内空气不受污染。但他困倦极点时,就会自己破坏自己的规定,吸燃一只香烟,
以便给神经强刺激。
仿佛还是冥冥之中存在的那种天灵感应,或者叫生物电?我多次遇到这种情形,总
理吸燃香烟不久,电铃忽然响了。这是睡醒一觉或难以入睡的邓大姐在按铃,她的卧室
有个按钮,她那边一按,总理办公室这边的铃就响,是专为她和总理之间联系而装设的
电铃,目的就是让邓大姐督促总理休息。而且,不久就有卫士进来,传达邓大姐的吩咐:
“总理该休息了。”
看着总理疲惫已极的样子,我们这些秘书都心痛。可有时掂掂手中的文件又感觉为
难,那边都等着回话呢!即便可以拖一天,可明天还有明天的事,说不定比今天还要忙
啊……
总理疲劳过度的最严重表现,就是鼻子里突然地流出血来。淡红色的血液有时滴在
文件上,用棉球擦不及,堵不赢。这时,我们会不由分说夺下他手中的笔,配合卫士把
他拉到沙发那里坐下,仰靠沙发,用凉水浸过的毛巾覆盖在他前额和鼻梁上。我多次见
总理劳累过度大流鼻血。为中国向苏联争取156项援建项目,为抗美援朝,为第一个五
年计划的完成,为摆脱三年困难,恢复国民经济的发展,为第一颗原子弹的爆炸成功,
特别是在“文化大革命”中,为减少损失,保护干部,维持党和国家各方面工作的继续
运转,苦撑危局,都曾大量流血。那场面令多少人心碎神伤,热泪哽咽!
每次总理累得流鼻血时,我们只能默默地帮他用冷毛巾敷额,找棉球止血,却不能
强迫他去休息,那样只会让他着急生气,反而流血更多。这是有教训的。我永远忘不了
抗美援朝时发生的那次流鼻血。
那是抗美援朝打得最残酷的阶段,美国飞机狂轰滥炸,给我们的运输造成极大困难,
加上放毒气,撤细菌,无所不用其极。总理连续工作,三天三夜没合眼,那天夜里连续
两次流鼻血。第二次流鼻血时;斜靠在沙发上,敷了冷毛巾,堵了棉球,血仍然止不住,
渗出棉球继续往下淌。我们又痛又急,再三劝说他去休息,就是劝不动。他坚持要等前
线的一个特急电报。
我见总理脸色灰白,呼吸问,不但有血水悄悄流出;而且还有无数纤小的血粒随着
出气成星状地溅洒在鼻孔下方的各个部位。我心痛得受不了,再次过去劝说:
“总理,你必须休息了!”
“不行,这个电报很重要,我必须等。”
“我得为你负责。”我招呼卫士,“来,扶总理回去休息。”
我扶住总理肩膀,想强迫他去睡一会儿,可是,总理忽然发火了:“胡闹台!你怎
么就想不到要为我们的志愿军战士负责?”
我被吓退一步,看到总理网满红丝的,眼睛恼火地盯紧我,由于生气动怒,鼻血淌
得更厉害了。
“总理!”我叫了一声,我哭了,“你,你别生气啊……”
总理下意识地擦一下流到唇际的鼻血,皱着眉头,放缓一些声音;“我可能严厉了
一些。可你想过没有?我们有4万志愿军战士在朝鲜前线流血牺牲,我流这点鼻血又算
得了什么?我现在去休息,耽误了电报,对得起志愿军战士吗?”
“总理,我错了,我考虑不周。”我流着泪说,上前替总理换棉球止血,“你别生
气了,不然血流得更厉害,你不要说话了……”
总理一直坚持在办公室,直至收到前方来电,又口授了复电内容,签发了复电,然
后才服药休息。那以后,再逢总理累得流鼻血,我们决不敢强迫他去休息,只能忍着心
疼相机劝说几句。总理根据情况,有时不听劝,鼻血稍止便又起身继续工作;有时情况
不那么急,没有重要的事非办不可,他就听大家的劝,随手抱几份文件,走进他的卧室。
总理无论怎样疲惫不堪,上床后必要办一会儿公,否则无法入睡。就像有些人上床
后不看一会儿闲书就难以入睡一样,已经养成习惯。所以,这个卧室可以算作总理的第
4办公室。
总理的床头也是三件“宝”:红蓝铅笔,老花镜和清凉油。如果总理主动停止办公
睡觉,那就会心里有事,难入睡,睡着也不踏实。他经常是看啊看,眼睛困得睁不开了,
就抹清凉油,继续看,直到“失去知觉”,也就是在无意中自然入睡为止。
值班卫士随时注意着卧室内的动静,一旦总理入睡了,便轻手轻脚进去,将灯熄灭,
再轻手轻脚出来,关严门,小声对值班的秘书们说:“回去吧,总理睡了。”
当然,有时总理是自己关灯睡觉,这是主动有意地要睡觉,一般是没什么放不下的
事情了,或者是头痛得无法看东西了。总理用脑过度的痛苦之状我们都见过,微蹙眉头,
不敢睁大眼;这时他要服安眠药,并由护士人员帮忙作些头部按摩,促进血液循环。
总理主动熄灯睡觉,常发生睡不踏实的情况。一见他关灯,值班秘书就可以走了。
可是工夫不大,总理“第四办公室”的灯又亮起来,这是他又想起了什么事,叫卫士再
把秘书找来,或询问,或交待一件事,或对某项工作作出指示。
这种情况经常发生。总理见秘书跑来跑去,心里不安,就说:“唉,真麻烦你们了。
还是给你们寝室安部电话吧。”
于是,值班秘书的床头就安了一部红机子。总理床头也装一部红机子,这部红机子
没有拨号也没有铃,拿起话筒就可以让总机找人,可以打出去,外面打不进来,因为不
响铃。怕响铃惊扰住隔壁的邓大姐。
有了电话,我们就可以少跑许多腿。有些事,在电话里就可以说了,回答总理的询
问或接受某项指示,而不必再从寝室跑到总理的“第四办公室”。
我们有时开玩笑,西花厅是电铃的世界。总理的4个办公室都装有按铃,从厕所卫
生间到餐厅到办公室到卧室,随时按响铃召唤秘书。
办公条件都是逐步提高。比如总理的“第四办公室”,开始条件简陋,总理抱着文
件上床,在身边一放,就将背靠在了床头上。他批阅文件时,就将两腿弓起来,文件放
在腿上,边看边批示。这样是很累人的,而且文件放在腿上,写字不易写好,还吃力。
卫士见了这种情况,就帮忙找来一个硬纸板,让总理垫在腿上。
这样写字方便些,但人仍然很累。邓大姐见了,心有不忍,动了动脑子,把木工请
来,亲自讲了设想。木工就按大姐的设想做了一张小桌子,带倾斜面,刚好能卡在床上。
这样,总理办公就可以减轻些劳累。
这张小桌,平时只放三样东西:红蓝铅笔、老花镜和清凉油。60年代,总理劳累过
度患了心脏病,小桌上便又加了一瓶预防心脏病淬然发作进行救急的药品硝酸甘油。现
在,这张倾斜的小桌子就陈列在中国革命博物馆中。
总理在“第四办公室”里的办公,经常是处于强撑、苦撑的状态。有几个场面给我
留下印象很深。
一次是在困难时期,由于中央领导都坚持不吃肉、不吃蛋、吃粮不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