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于是受南京百姓爱戴的好官谢大人日常便是悠闲的工作,还有不少空闲时间带着妻子在这钟灵毓秀的南京城中四处游玩,这样没心没肺的过日子,一过便是小半年。
从暮春到了七月仲夏,周白卿告假回京中得了父母之命,从古镇中娶回了阮家小姐,在南京也置了房舍,好巧不巧的就选中了谢府的边上这一处风水宝地。
为了这件事,谢昉表示强烈反对,怎奈隔壁的地契房契都不曾捏在自己手里,他再不赞同,也没人理会自己的意见。只有沈芳年还愿意无奈的安慰他几句:“都是同僚,况且你同周大人都是莫逆之交了么,不过是住在你家隔壁,又不是住在你家里面,干嘛这样在意呀。”
谢昉气哼哼的,”谁跟他是莫逆之交?且不说他周白卿成日聒噪了,他那位小夫人每每见到你都缠得紧,住得这么近,岂不是甩都甩不脱了。”他就像安安静静的同妻子一起,是单独一起,怎么这么难?
沈芳年又气又笑,“你怎么逮谁吃谁的醋呀,一点胸襟都没有。人家阮阮身世那么可怜,长得那么可爱,而且她只有我这一个相熟的官眷,我怎能不理她呢?再说了,当初你不是十分赞同这门亲事的吗?”
谢昉勉为其难的接受了这个现实,暗自安慰自己,他自有办法找补回来这些时间。
转眼到了八月,想着钟山上的苍松翠柏到了金黄时节,谢大人也想附庸风雅一次,带着沈芳年去登山赏松。可这马车还没来得及出城,钟山上的寺内,钟声骤响,连绵不绝,将这场秋游骤然打断。
寺庙钟响三万声,意味着天子驾崩了。
昨天进过晚膳后,皇帝的旧疾发作,一年来连日吞服的丹药也没能延长他的生命,这一次太医也回天乏术。这消息从连夜从京城传来,通过层层驿站传遍了晖朝疆域的每一个角落,通过连绵不断的钟声告知了每一个臣民。
虽然皇帝的身体向来不好,政事也早早便都由谢崇礼和太子支撑,但天子驾崩的消息依然像是今秋突起的第一阵寒风,吹得群臣百姓骤然失措。不仅像是登山秋游这样的消遣断不可行了,四十九日内连酒席酒宴、舞乐之声、民间嫁娶都不得有。
他们半路折返回家,将谢府的大门紧闭,可谢昉和沈芳年还是必须换上素净的衣裳,低声商讨着突如其来的国丧。
“太子即位应该是没什么悬念吧?”沈芳年换上了一身珍珠色的飞云暗纹袄裙,眉眼间带了一些担忧。
“只怕暗地里依然风起云涌。”谢昉叹了口气,拦过她的肩膀道:“我已经让庞英返京打探消息了,多事之秋,南京尚且还算安稳,但是丧期这些日子还是尽少出门吧。”
她点了点头,“嗯,夫君也不要过于担心了。月前婶娘的信中还说京城中一片安稳,朝堂上的两党也渐渐平息战火,希望不会有什么大风浪……”
先帝驾崩的第三日,太子纪煜于先帝灵前登基,尊母后周氏为皇太后,册太子妃张氏为皇后,看似平稳的完成了一个王朝最为重要的权利交接。
可不知为何,沈芳年心中总是依然觉得悬系着什么。
一个月后,新帝册封后宫,册立选侍谢氏为贵妃。谢选侍在东宫资历尚浅,且出身尴尬,被立为贵妃的旨意一出,朝野上下又是一阵议论纷纷。
这议论也只持续了三日,三日后,新帝以司礼监掌印太监谢崇礼为邀宠,私自向先帝进献有毒的丹药为罪名,将他下了刑部大牢。
一时之间,再没有臣子议论给谢贵妃的位置是否合理,因为大家都知道,那不过是新天子给宠妃即将丧父的一个安慰而已。
近一年来虽然党争有所平静,但朝堂上还是少不了阉党的半壁江山。如今党首被抓,他们又岂能坐以待毙?纷纷上书毫不客气的指责皇帝年少不懂事,谁知这新皇帝或许真的是年少不懂事,却将他们每个人的罪证都掌握的清楚。每收到一封为谢崇礼求情的奏折,便有一个阉党官员落马,很快,再没人说话了。
消息传到了南京,谢昉眉头深锁,不假思索道:“芳年,我应该回京城看看。”
“我知道义父那边情况危急,可……你身为南京官员,若想回京,可要有宣召呀。”沈芳年知道他着急,可也要劝他思虑周全,否则私自进京,岂不是火上加油。
谢昉认真思虑一番,道:“之前皇陵被盗,直到这个月才到了钦天监择定的吉日,重新将陪葬器物装殓,也算是这件案子刚刚了结,我若奏请回京报告此事,也算合情合理。”
沈芳年点了点头,道:“听上去还算可行,可是,奏请这一个来回又要不少天了吧?实在不行,让我回去吧,至少我还能进宫。”
“不行。”谢昉斩钉截铁,他就是心急,也绝对不会让她一个人冒险回京。他叹了口气,拉着她的手,反倒劝起她来,“纪煜此人虽然阴险,但我相信小芫至少还能拖他一时。而且现在说义父毒杀先帝完全是无稽之谈,就此定罪,会让天下人耻笑,纪煜不会这么做的。”
“那便依你所说,先上个折子?”
“嗯,八百里加急,用不了几天的。”
“那等动身时,我随你一起去吧?”她看他的样子,实在担心。若是按他的性子,冲上乾清宫一刀看了纪煜也有可能,若不一起去,她放不下心。
谢昉又制止了她,“不行,现在已经八月了,北方已经冷起来了,这一路又是舟车劳顿,你受不了的。”
“你傻啦,我本就住在京城的,这么多冬天都过来了,什么时候就冷的受不了了?”她温柔笑道,“再说了,当初在沙漠戈壁,有什么受不了的都受了,这舟车劳顿又算什么?大不了就喝些苦药呗。”
见说服不了,谢昉也只能无奈的答应她,“那让她们给你准备厚厚的衣裳,暖炉毯子都备齐了。”
“嗯,放心吧,我会打点好的。”她环住了他的腰,安慰道:“放心吧,义父他有一双儿女的牵挂祝福,肯定会逢凶化吉的。”
☆、重回京城
禁宫西路有六座宫殿,新帝内宠不多,只有永宁宫和长乐宫中封了妃位。此时,长乐宫中一派忙碌景象,正将宫殿内外收拾一新。永宁宫却是一派寂静,一宫妃位,正在宫门外的巷口长跪不起。
“你打算在朕赐你的永宁宫门口跪多久?”
纪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谢芫姬头都不动,只有眼珠轻动。
“跪到陛下终于不耐烦的下令赐死妾,或者宽容的对家父开恩。”谢芫姬淡淡道。
“你……你明知朕不会这么做!”纪煜绕到了她面前,“朕不会赐死你,你是朕最宠爱的贵妃啊。”
“那么妾的义父呢?”谢芫姬抬头,眼神中带了企求。
纪煜面带歉意,蹲下身来道:“小芫,只这一件事,朕对不住你。只是如今是箭在弦上,朕也无可奈何。”
“那么妾跪在这里,陛下一样也是,无可奈何。”谢芫姬的眼睛中失了希望,便又直直望向远方,不再看他。
“你想自己静静想想也好,只是,你身子本就弱,朕也不希望你在这跪坏了腿啊。”纪煜起身,不忍,“朕已经准你兄长回京述职,若能让你开怀,朕可以准许让谢夫人进宫探望你。”
“不劳陛下费心了,妾不能劝陛下对义父慈悲,怎么会有颜面见哥哥嫂嫂?”谢芫姬想到需求未见的亲人,迎风吹红了眼眶,却依然坚持道。
“你不要逼朕。”纪煜吐出这五个字,见她依然坚持,只得转身离去。
奔向京城的官道上,谢昉与沈芳年在马车中依偎。
她枕在他的腿上,任由马车颠簸。
谢昉一边抚摸着她的秀发,一面问道:“我有没有同你说过小时候的事情?”
“唔……说过吧?记得你说过义父是如何收养的你们。”她只是依稀记得一些,倒想不起来是何时说的了。
谢昉回忆从前,语带笑意,“记得被义父领养回他的外宅,他对我便总是那样不苟言笑,对病弱的妹妹倒是时常看顾。明明他本意就是为了领养我这个儿子来承继香火,妹妹只是我偏要带着的拖油瓶,到了京城却好笑我才是那个被妹妹附属带来的。”
“你是男儿吗,义父对你严厉也是正常的,不然养出个败家子。”她笑而转忧,唉声叹气,“现在最为难过的,应该是小芫吧。”
谢昉冷了声音,道:“她既然已经选择进宫,那么便已经选择了承受这种难过。”
马车减缓了速度,终于停了下来,是到了城门口,守卫要查看他们的文书路引。
沈芳年缓缓的坐好,等待马车再次被放行,她看向他的眼睛,低声道:“这一路我都没有问过,可现在我们已经回到京城了,夫君可有计划,打算如何帮义父脱身呢?”
谢昉轻轻抚着她被压出了印痕的侧脸,“总是免不了先去面见纪煜,述职之余捎带几句,恐怕他此时也是听不进去。”
“你要联同那些阉党官员吗?”她直截了当的问,无不带着担忧,“纪煜现在几乎已经是杀红了眼,此时若再结党,无异于触他逆鳞,你可要想清楚了。”
谢昉握住了她冰冷的手,道:“我明白,此等破釜沉舟之法,若是从前我或许会一试,现在么……有了家室,总要掂量掂量。”
她闻言浅笑,“若是没能掂量仔细,你的家室也只能陪你一同成为逆党了。”
“放心,不会的。”谢昉宽慰她,“我方才想说的是,记得义父曾经偶然提过,他有一枚免罪符,放在外宅中,无论犯下何种滔天大罪,都可以保他性命。虽然时隔多年,且我也没细问过,但好歹值得一试。”
“是了,义父在宫中当差多年,深受先帝信任,说不定真的有类似丹书铁券之类的东西,也不一定呢。”她觉得靠谱。
马车缓缓停在了谢宅外,他们携手进入。一别半年,这宅子里渐渐少了人气儿,想来谢崇礼也很少回来居住。
管家谢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