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个门子,打通打通关节,未免交浅言深了吧?”
“非也!我们当然要公事公办啦!”她抢前几步拉过一把椅子坐到成浩对面,
调皮地眨眨眼,“请问您手里拿的不正是我省的报告?下面盖的不正是我厅的大印
吗?”
至此,成浩亦大略摸清了对方的来意,便委婉地表示眼下批准这个分交意见尚
有困难,劝她别替任何毛纺厂窸这个浑水!
三言两语,凌云已知道遇上了一个强硬的对手。她暗暗叮嘱自己沉住气,把前
因后果一一剖析给他听:这个项目在苍州毛纺厂已有好几年的试验基础,那里有牦
牛绒资源的优势,从品种改良、抓绒剪毛到纺织印染,厅技术处还有一整套的计划。
新任厅长薛正英不顾所有的反对执意更改方案,相当于否定了过去的全部心血,如
果苍州地区一怒之下来个原料禁运的土政策,接手的厂家便巧妇难为无米炊……
成浩已判明了对方的立场,于是严厉地望着她:“难道这位纺织厅的第一把手,
对全省毛纱工业的发展和布局没有个全盘考虑和总体安排?难道你们厅技术不该改
弦易辙服从大局?”
凌云站起身来冷冷一笑,眼睛像是两簇火苗在燃烧,脸色却变得苍白和严肃了:
“成总经理,官场中的那些奥妙和玄虚,你心里未必没有数吧?我此行并不代
表省厅和苍州任何一方的利益,只知道项目这么颠来倒去地折腾,为引进设备而新
盖的厂房就会闲置,开发成果不能迅速进入工业化试验,国家投放的资金将无法照
原计划收回!我虽然只是个小小的管理工程师,然而位卑不敢忘忧国——难道国家
利益全局计划,就只有你们这些第一把手才配考虑?”
这番话掷地有声,成浩听了暗暗吃惊。萍水相逢的那天晚上,凌云也是这般锋
芒毕露,但毕竟还有点不谙世事的味道,现在却令他刮目相看了。
他想了想,又和颜悦色地提醒她:“你此次来京,一定是打算背着纺织厅帮苍
州办手续,若被那位手眼通天的厅长知道了,还不敲掉你的铁饭碗?可千万别感情
用事呵!”
凌云在考究的米色地毯上踱了几步,沉默片刻,再抬起头时眼神已变得朦朦胧
胧,连窗外的天空也重新罩上了一层薄薄的云雾,房间里的光线黯淡下来。
“人的感情原本就不可思议!毛纺厂派来报项目的人是个‘文革’前遣送回乡
的老技术员,十几年来吃了不少的苦头,谁想到他会花去半辈子心血浇灌那块土地?
开发牦牛绒资源几乎是他毕生的奋斗目标,为此作了大量的调查研究,写了无数的
报告材料,用尽了自己的全部积蓄,东奔西走,上下呼吁……正是这种对事业大量
倾注的感情打动了我——送到部里放在你桌上的这份可行性研究报告,就是我和他
合写的!”
不知不觉间,成浩已将椅子转了一面,瞅着墙壁上的全国地图若有所思:“你
说的苍州,是在T省的哪一方位?”
“西北部。苍州原名红都,是当年红军长征时驻扎下来修整过的一个小镇,如
今已发展成为几十万人的州府……”
“红都,红都……”他嘴里反复玩味着这两个字,脑海里却有如一串惊雷隐隐
滚过……
凌云不解地端详着那个冷峻的背影,半晌,才清清噪音高声说:“成总经理,
冲着这位热心报国的纺织界同仁,难道你我不该感情用事一回?如果砸了铁饭碗,
我就去当个自由自在的个体户!”
成浩吁出一口气,慢慢回过头来,眯缝着双眼凝视对方。
谈吐不凡气质超群的女性并不少见,但这一位却令人怦然心动。成浩已经有心
成全她了,然而不知是出于男性的自尊,还是职务的习惯,又想卖个关子,分明带
着点儿出难题的味道。
“你想过没有?若是我的个人意见就能作数,贵厅长的个人意见就该也作数呀!
人家已经来过更正电话啦!叫我如何公事公办?”
“厅长的个人意见当然不容忽略。”凌云不慌不忙地坐下身去,“但T省省长的
个人意见更值得重视!在这场条条对块块的纷争中,他早就表态支持苍州了……”
“这种表态也算数?”成浩不留情面地打断了她,“现在正到处反特权呢!真
支持就该发个文件!”
“对呀!”凌云容光焕发地一跃而起,从桌上抢过那叠文件举得高高的,眉梢
眼角都堆满了胜利的笑容,“既然如此,还是让我们统一到正确的原则上来吧——
成总,到此时此刻为止,你这里只有一份正式报告,难道不该以此为凭尽快办理?
而薛厅长那种打热线电话的特权作风,难道不该坚决抵制?”
这一着确实使成浩心里佩服。这个女人浑身上下都焕发出一种活活泼泼收拢不
住的个性光辉。他突然觉得自己很欣赏她。
“算你赶对了时间,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哇!”他弹了弹光亮的桌面,又思
量了一阵,款款地问:“说了这半天,你饿不饿?”
凌云见对方已经松口,面颊突然升起兴奋的红晕:“对啦,成浩,是我耽误了
你的午餐,也该请你吃顿饭,回来再办分交手续。”
“现在的事儿挺难办呵!”他绕过办公桌,彬彬有礼地伸出一只手去扶她转身,
半开玩笑地说,“你可得注意:要是我请你吃饭,难免有特权作风的嫌疑!若吃了
你的请,又恐怕沾什么污染的边儿!”
“那有什么关系!”凌云热情洋溢地冲他一歪头,“是我私人掏腰包嘛!”
公司里的人第一次见成浩殷勤备至地陪着位女宾,全部诧异地睁大了眼睛。他
不动声色地走过那一道道房门时,心里已经决定回来就公开凌云的身份。要是真被
人误解为自己的亲戚,事情反而难处理了!早听得部下传说,怕自己这一对眼睛,
其实他同样也受不了背后那一对对眼睛——现在世界上,究竟谁怕谁呀!
开电梯的小姑娘吃饭去了。成浩自己掀动按钮,转回身来,正好碰上了凌云那
一对亮晶晶的眼睛。仿佛有种生命的活力在她的微笑中闪烁,两人初见面的情形忽
然变得清晰起来,在脑海里组成了一幅副生动的画面……
凌云却忙着把头扭开去。单独和这个高大的男子关在一个小小的天地里,怎么
竟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仿佛浑身的血液都快凝固了!
两人都有些神思恍惚地走出大楼,便没注意到那排高层建筑后面的天空已被一
大片乌云罩住了。
凌云见成浩踌躇了几秒钟,才径直朝街对面走去,就一声不响地跟在那个潇洒
的身影背后,丝毫也不关心他会把自己带到什么地方。
穿过一条长长的小胡同,他们走进一家中档饭店。这里的服务态度似乎是第一
流的。穿着红色制服的小姐笑容满面地迎上来,将他们引入一个僻静幽雅的角台,
一位经理模样的年轻人很快呈上两杯热茶,态度恭敬的把菜单递给成浩。
凌云疑惑地小声问,这家饭店是否在搞优质服务?怎么连经理都亲自出马了?
“也许吧。”成浩笑微微的,并不正面回答,反而一气点了好几个菜。
凌云不由地捏了捏自己的钱包。管它呢!她想,付帐时再想办法。于是首先举
起一双雕刻精致的筷子大吃大喝。
隔了半晌,眼前并无其他动静,抬起头来,成浩正满面笑容地注视着她:“看
着你这样开怀大嚼,真让人开心!”
“哦?我正在担心掏不掏得出这笔钱呢!”她一扬眉坦率地笑起来,纤细、修
长的眉毛向两侧太阳穴斜撩上去,给了这幅面孔一种热烈、纯真的表情。“我忘了
在北京永远不能装大方请客。待会儿我说不定把这件新潮皮上衣抵押出去!”
“放心吃吧!”成浩这才去取自己的碗筷。
他吃的很少,不时放下筷子扫视四周。然后,唇边浮起一缕难以察觉的微笑,
而后又把目光投注到斜对面的女伴身上。
“我们好象应该趁现在谈点儿别的……”他说时,觉察出自己的口吻竟有些陌
生,像一股清新的泉水慢慢渗出心田……
凌云迟疑不决地点了点头,将脸庞半藏在浓密的披肩发中,只露出楞翘的漂亮
的鼻翼:“真抱歉!刚才我那么滔滔不绝,这会儿却不知说什么好。”
“我们可以谈谈各自对生活的看法呀!”成浩笑着提示。
“哦?”凌云嘲讽地笑着,心里却有种新鲜的欲望,“你在京都不是过着达官
显贵般的生活吗?”
他看了看周围正在浅斟低酌高谈阔论的满堂宾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承认像我这样生活的人,在中国不过是凤毛麟角!”
“上天如此眷顾你,还有什么不称心?”她弯弯嘴角,故意加深那份嘲弄。
“除了生活的舒适、家庭的美满以及事业的成功之外,人们似乎还要求着别的
什么?”成浩的目光在对面墙壁那幅画面上停留了片刻。“比如说我们一起在这个
地方吃吃饭,聊聊天,谈谈人生,彼此都觉得轻松愉快,也算是精神上一种难得的
享受吧……”他蓦地停住了,一抹阴影从心底掠过,好象预感到在和这个女人深入
地谈下去有点危险,便耸了耸肩不再吭声。
凌云没有察觉,她举起一杯可口可乐,转动杯子观看那闪烁不定的黑色透明液
体。
“我对生活的看法是这样:人生在世决不是为了吃喝玩乐,但也离不开吃喝玩
乐。只有把酸甜苦辣都尝遍的人生,才算过得有滋有味,你说对吗?”她扑闪着睫
毛瞟了成浩一眼。
对方已迅速接上一句,是那种决心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口吻:“我吗?我对一切
都不再感兴趣了!”
失意的冷风从四肢百骸吹入。她忙问:“我今天是不是给你出了个难题?会不
会给你引起一场风波?你在乎这个吗?”
“不在乎!”他一手往桌上一撑,略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