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夜里,她被比蒂丝修女叫醒。她手持一根蜡烛,拉上床边的窗帘。凯瑟琳刚要问话,她示意不要作声,把蜡烛放在床边的桌子上,掀开蚊帐,俯下身轻声对凯瑟琳说:“有人来看你。”她的脸上带着微笑。
她让凯瑟琳保持安静,离开了一会儿,再回来时,阿玛德拉开床帘,走到床边。他穿着白裤子和乔治角码头的工人们穿的开领白上衣。
他握住凯瑟琳的手,亲吻她,嘴唇冰冷而柔软,温柔地挑起她沉睡的情感。她紧紧搂着他,用尽力气把他拉到身边。
“阿玛德,”她在他耳边说道:“我好想你,我担心你不会来了。”眼泪刷刷地滑落下来。
他温柔地抱着她,但即使是那么轻的动作也让她疼得叫了一声。他把她放平在床上,手扶着她身体两侧,看到她眼里痛苦的表情。
“怎么了?”他关切地问道。
“我摔了一跤,伤到了肋骨。”她撒了个谎。
他并不上当,解开她身上的绷带,露出肋骨处,看到一大片青紫和胸膛上正在愈合的烫伤,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愤怒的光芒。
“是谁干的?”
这一次她没有隐瞒真相,她知道瞒不过他,但她也强调了事情过后士兵行为的改善。阿玛德一言不发,他给她缠上绷带,在脖子上打了个结。
“我会让比蒂丝修女用木板包扎肋骨,帮助止痛。她信得过,不会乱说话。她以前在马辰传教,我们认识。”在烛光下他端详着她的脸,似乎要把她的印象一并带走,然后他吻了吻她的额头和鼻子。
俩人静静凝视着对方,阿玛德开口说:“我得走了。”他的眼睛不可捉摸,“等你好些后,我再回来看你。我会带你离开,士兵不多,不会太难的。”他离开了房间。
比蒂丝修女回到房间,给凯瑟琳注射阿玛德带来的奎宁,再用一块木板给凯瑟琳的肋骨包扎。
“好了,应该有点用。”然后修女同情地说道:“你应该一早告诉我的,可怜的孩子。”
《歌唱的种子》第四十八章(7)
她站起身拉上床帘,拿着蜡烛周围检查了一遍,确信没有留下痕迹,然后带走多余的奎宁留待以后使用。
“那好,”她满意地说:“好好休息。”离开时她眼里闪烁着光芒。
“他是个了不起的男人。”她脸上微微一红。
“是的,他确实了不起。”凯瑟琳回答。比蒂丝修女吹熄了蜡烛,两人陷入了各自的沉思中。
第二天中午,医院里到处是热烈的耳语。
“高桥中尉死了!”一个马来人看护妇向病房宣布:“他昨晚被谋杀了。”她用手比划着自己的脖子,“在他的寓所里有好多士兵把守着,房子在山上的欧洲人住所那里,依山傍海,但还是有人潜入里面,趁他做梦时杀了他。有传言说是士兵里的人杀的——报复他的羞辱。”
“又或者是他的枕边人干的。”一个中国妇女说道。
“她可已经报了仇哦。”一个年轻的看护妇笑道,指的是中尉最近的暗疾。
凯瑟琳一直没说话,冒着冷汗。很多人对中尉不满,但能杀他的人只会是阿玛德,除了他,没有别人。
两天后,加藤上尉,新的特兰岛集中营指挥官到任。和高桥中尉一样,他是一个军事狂热分子,曾在新加坡一役中参战。在调到乔治角之前,他一直在臭名昭著的新加坡樟宜集中营任职。刚一乔治角他就到医院转了一圈,把战俘都清了出来,也不管他们身体痊愈与否。新官上任三把火,他要让囚犯明白他作风强硬,绝不容许偷懒或装病。他带着一个中士与下士,走到凯瑟琳的病床时,他询问她的姓名。
“凯瑟琳?斯坦福。”她回答道。
“迈克尔?斯坦福的夫人?”
“是的。”
他仔细端详着她,似乎很感兴趣。
“迈克尔?斯坦福,人类学家,查尔斯?斯坦福爵士的儿子?”
“是的。”她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感兴趣,或许他听说过斯坦福家族的名字。
“你的身体怎么了?”
“疟疾。”
“孩子呢?”
“也是疟疾。”
他点点头,用日语向手下吩咐了几句。三人离开了病床,她松了口气,她被准许留在医院里。
同一天,毫无通告,一个欧亚混血的护士走进房间,带走了小迈克尔,说是特别看护。凯瑟琳激烈抗议,都过了这么久,还有必要特别照顾吗?
“是加藤上尉的命令。孩子不在你能更好地休息,身体会好得快些,到时再和孩子团聚。”
确实,由于人手短缺,有时她照顾小迈克尔很辛苦,但她并不相信这番说辞。
“我要见加藤上尉。”
“加藤上尉已明确命令必须这么做,抗议是无效的。”她同情地说:“我会照顾好你的孩子,斯坦福夫人。不用担心,等你身体好了,再和孩子回去。”
护士的助手用糖果引诱小迈克尔,还没等他明白发生什么事就把他抱走了。
凯瑟琳心里十分害怕,她让人告诉比蒂丝修女,修女答应打听小迈克尔的情况。几小时后,她只知道小迈克尔被带出了医院。当天晚上,凯瑟琳在黑暗的病床里彻夜未眠,实在撑不住快睡着时,比蒂丝修女端着一根蜡烛走了进来。她的手护着烛光,在脸上蒙上一层阴影。她坐到床边,将凯瑟琳摇醒。
“他来了。”她只这么说了一句,拉上床帘,离开了房间。阿玛德走了进来,温柔地握住她的手,注视着她。
“你今天气色好一些了。”
“他们带走了小迈克尔。”
他点点头,“我知道。”
“为什么?”
“有几点理由,最主要的是他们知道,孩子不在身边你不会逃跑。这里只有几个士兵把守,他们知道游击队的领袖与迈克尔?斯坦福是好朋友。”他勉强笑了笑,“我想他们是预防万一,明智的做法。现在他们会看守住小迈克尔,直到你们回营房为止。”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歌唱的种子》第四十八章(8)
他用力握紧她的手,“如果他们知道我们的动向的话,他们可能拿小迈克尔当人质。”
“上帝啊,我们该怎么办?”
“他们还不知道你和小迈克尔对我有多么重要,希望他们不会察觉。”
他亲了亲凯瑟琳的额头。
“先回特兰岛,他们会把小迈克尔还给你,我们到时再见面。”还没等她问是不是他杀了高桥中尉,阿玛德已经消失了。
4天后,她的身体恢复了健康,回到营房。但小迈克尔并没有回到她身边,她要求见加藤上尉。
“我们说好了回到营房时,把儿子还给我的。”
“斯坦福夫人,你的儿子生活得很好。不用担心,很快他就会回到你身边。”
她追问具体要多久,却只得到含糊的回答。两周过去了,还是没有确切的消息。阿玛德潜入岛上几次,带来食物,但他也不清楚小迈克尔的情况。她开始为阿玛德的安危担心,日本人还没抓到谋杀高桥中尉的凶手,囚犯里谣言四起,有传闻说军方怀疑这是一起政治谋杀。
她央求阿玛德回到山区去。
“你的人民需要你,你必须走。而且,如果你出了事,我怎么活下去?”
他轻轻隔着铁丝网,拉着她的手,用马来语温柔地说:
“我不能离开你,凯瑟琳。”又接着用英语说:“如果是我身陷囹圄,你会离开我吗?”
她无法回答。她仍爱着迈克尔,他的去世有如一道无法治愈的疤痕,她不敢面对,苟且活了下来。但从爪哇到这里,她的心里有了阿玛德。她问他:“如果那时在麦提亚我第一个见的是你,不知道事情又会怎样?”
他遗憾地微笑道:“我们东方人笃信命运,以求心安。我们告诉自己命运主宰一切,因为命中已注定,所以不会再因事不遂心而生气懊恼。”他塞给她一些鸡蛋、水果和蔬菜。
“拿着,先给自己吃,再分给别人。我可不想冒生命危险养肥那些乔治角的夫人小姐。”她知道他并非在开玩笑。
“我会先分给孩子们。”
“很好。”
“一切小心。”尴尬的道别,每一次都很尴尬,每一次她离开时都后悔自己没有说出心里话。
阿玛德一周没有出现,小迈克尔也没有回来。她担心阿玛德的安危,又挂念着小迈克尔。她意识到只有与阿玛德在铁丝网边的短暂相会,生命的活力才能重新焕发。第八天,阿玛德派人传话,夕阳时他会过来见她。她在网边等了一会儿,阿玛德出现了。这一次,他带来了小迈克尔的消息。他由两个住在乔治角的日本女人照顾,周围受到严密看守。阿玛德没办法见到他,但他收到风声,孩子一切安好。凯瑟琳的心安定了一些,但两人不知道说什么好。太阳很快下山,或许是夕阳感染了他们,此刻令人感伤,她察觉到他难过的心情。他谈到欧洲的战况,墨索里尼的政权已经垮台,1943年9月8日,意大利向盟军投降,但德军仍在意大利境内顽抗。她没注意他说的话,眼里只有他的存在。还没回过神,他将食物递给她,跟她道别。她猜想或许是因为希娅也到了乔治角,两人疏远了一些。
“我会暂时离开。”他不想告诉她去向,免得她担心,“我会让人带食物来,你还需要别的什么吗?”
她用力抓紧铁丝网,心里一万个不愿意让他离开,但她更不想他遇到危险。
阿玛德英俊的脸庞阴沉下来,她看到他眼中的迷乱,他只想告诉她一件事,却开不了口,最后说道:“我不想走,我爱你。”
他的手牵着她,亲吻着她的脸,不顾铁丝网的阻拦。两人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直到铁丝网刺入两人的肌肤。阿玛德颤抖着挣开身子,闭上眼睛,额头靠在折磨着两人的铁丝网上。
凯瑟琳跪倒在地上。
“你得赶紧离开,如果你留在乔治角,他们会抓到你的。”
他睁开眼睛,“我不能离开你。”
她不想再争辩,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