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魄孤星- 第5节

　　“是，是。”陈七星连连点头，“胡大伯，喝水。”

　　“哎，这就对了。”狗肉胡接过水一气喝干，大大地舒了口气，“这甜眼井的水，就是甜啊。”顺手砍了大大一块马肉扔给陈七星，“身上没疮吧，马肉是发物，有热疮就吃不得。”

　　“没有，没有。”

　　“没有就滚蛋，别碍着别人买肉。”狗肉胡扯着破嗓子吆喝，“马肉马肉啊，新鲜的马肉，要吃不怕死，吃了变猴子，明天来唱戏，好大个红屁股。”一墟人因他是魄师而涌起的敬意或者惧意，在他的酒话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倒是满墟的笑。

　　狗肉胡浑不在意，陈七星却不能不在意。娘跟他说过，仇是扎进肉里的毒刺，随手就要拔掉，老扎在肉里，痛的是自己；恩却是甜井水，喝在嘴里，还要记在心上，时时回味，那是股甜味儿。

　　不过陈七星也没什么可报答的，而且看狗肉胡的样子，也不喜欢他扮出感恩戴德的模样儿。他坐在老樟树下，一边卖水，一边转着念头，到后来终于是有了主意。

　　他捧了马肉，到就近的店里请店东煮了，然后又买了一坛酒，都寄放在店里。等狗肉胡卖完肉，动身回家了，他取了肉和酒，放在空桶里挑了，跟去狗肉胡家。狗肉胡住在一条小巷子里，一个小院子，门也没上锁，院子里乱七八糟。陈七星去时，狗肉胡正在院子里噼柴，他带了块马肉回来，看来是要生火煮马肉。

　　“胡大伯，别生火了，我这里有熟的。”陈七星努力把语气装得和平常一样，放下担子，捧出酒和马肉。

　　狗肉胡看见他，本来眼睛已经鼓起来了，但看见酒，又闻到熟马肉的香味，吸了吸鼻子，叫道：“香！是曲二拐子的手艺吧？”

　　“是。”陈七星悬着的一颗心落了下来，放下酒肉，道，“你老拿这么大一块马肉给我，我一个人吃不了这么多，天热怕坏，就请曲二爷帮忙煮熟了，和你老一起吃，两个人吃也热闹。”

　　他话说得乖巧，狗肉胡哈哈一笑：“你小子，行，我知道你小子心气强，不欠别人的，那就这样吧，没下次了啊。”

　　“是，是。”陈七星笑着答应，他不喝酒，这时也倒了一杯，小口小口地陪狗肉胡抿着。狗肉胡话多，东拉西扯的，陈七星应着，不多会儿酒肉吃尽，狗肉胡已是半醉了，自顾自倒在床上睡去，很快便发出震天的唿噜声。

　　狗肉胡睡下，陈七星一直有些提着的心彻底放松下来。他往狗肉胡睡着的背影看了一眼，在心里说道：“娘，今天若不是胡大伯，我一条小命只怕保不住呢。那谢家的人是真不讲理，胡大伯大大咧咧，可真是个好人。他还是个魄师呢，好厉害的，那些恶人看了他脑后的魄光，动都不敢动一下。”

　　陈七星喝了酒，头有点儿晕，坐了一会儿，四下看看，狗肉胡这里还真是乱，说是像狗窝，绝对不会冤枉了他。陈七星虽说也是一个人过，家里却是收拾得整整齐齐。

　　“胡大伯，我给你收拾一下屋子啊。”陈七星轻轻说了一声，自顾自便动手收拾起来。东西归码齐整，堆着的脏衣服也给洗了。他做惯的，手脚飞快，不多会儿，整个屋子就变了个样。为怕吵醒狗肉胡，他的手脚放得很轻，狗肉胡的唿噜声也一直没停过。

　　天色渐渐黑下来，陈七星也收拾好了，挑起水桶，自个儿回家，临走轻轻带上了门。他的脚步声才出院子，狗肉胡突然就翻身坐起，诡异的是，唿噜声仍是响个不停。狗肉胡四下看了看，“嘿嘿”一笑：“这小子，还行。”复又睡倒，唿噜声停了一会儿，复又响起，这会儿的唿噜声才真个叫响。

　　第二天也是一样，近晚时，行远路的人少了，陈七星也就没了生意，他便到狗肉胡院子里来了。这一次他没带酒肉，只是帮狗肉胡打扫一番，煮好了饭，狗肉胡带了菜回来，也帮着煮好。狗肉胡也不说什么，煮好了，就叫他一起吃点儿。吃完饭洗好了碗，狗肉胡却又睡着了，他便自个儿回去。随后都是这样，家里变了样子，别人看不到，但狗肉胡身上的衣服从此干净起来。渐渐地墟里便有人知道，有人笑问狗肉胡：“是不是收徒弟了？星伢子这徒弟可难得。”

　　狗肉胡总是大着嗓门嚷：“什么徒弟，学杀猪啊？来、来、来，老子我教你。”

　　陈七星听了，心中便熄了幻想，他确实想过拜狗肉胡为师学魄术的，不过没敢开口。每日晚饭时和狗肉胡闲聊，狗肉胡什么都说，魄术界各大派别啊，江湖上帮派间的事啊，想到什么说什么，但唯有自己的事，从来不说。陈七星打小一个人挣扎着长大，最会看人脸色听人的话习巴儿，狗肉胡这么忌讳，他便知道，狗肉胡不愿收徒。看狗肉胡的性子，不是那种挟技自私的人，他身为魄师，却这么落魄，陈七星估计他身上必有一段不能向人提及的伤心事，因此越发地小心翼翼，绝不触及狗肉胡师门或他自身之类的话题。

　　不过听狗肉胡闲聊，陈七星对魄术界倒多了很多了解。例如魄术的修炼，并不只是自己练，借魄修炼尤其重要。什么叫借魄修炼呢？这世上，不仅仅只是人有魂魄，任何活物都是有魂魄的。当然，绝大多数物类都和普通人一样，对身体内的魂魄一无所知，但也不乏灵物，虽不会魄术，却也能感知到自己的魄，借天地山川草木之气使魄力增加，修到一定程度，甚至可以借魄成精，所谓山精草魅，便是这种。这些灵物的魄，魄师是可以采为己用的，借之修炼，可大大增长自己的魄力，也可大大增强魄术的威力。

　　但借魄不能随便借，借魄可分四层，第一层是草头魄，也就是借花草树木之类的灵魄。一般魄术初成，一魂一魄便都是修草头魄。因为魄术初成时魄力弱，而草木之类，魄性相对平和，不会有多少危害，但相对来说，借草头魄修成的魄术，威力也就不大。

　　第二层是兽头魄，便是借兽类禽类的灵魄修习。不懂的往往会疑惑，树木类的寿年普遍较长，魄力也较深，怎么反而是先修草头魄，后修兽头魄呢？这很好解释，树木之类，有枝丫，无爪牙，你折了它的枝，最多反弹一下，不会有太大的力量；可兽类不同，兽类有尖牙，有利爪，你抓它，它咬你抓你。魄也是一样的，草木的魄，虽有灵性，未成精魅之前，没有多少危害，尽管采收便是；但兽类的魄，哪怕是一只兔子，去抓它，它也会死命反抗一下，所以兽头魄只能放在后面。一般要一魂二魄，有些人甚至要到三魄才敢修兽头魄。兽头魄修成的魄术自然威力也要大些，魄形一般是猛兽飞鸟之形，魄术借之施展，凶猛凌厉，有极大的杀伤力。

　　第三层是器物魄。这里有疑问，草木、禽兽可借来修炼，是因为草木、禽兽都是活物，都有魂魄，器物是死的，也有魂魄吗？这疑问乍看似乎有理，其实想偏了，器物当然不可能有魄，但如果活物的魄硬要钻进器物里去呢？借器物寄身，可不可以？别怀疑，大部分活物的魄没有这种能力，大部分器物也不能做为寄身的载体，但这世间，什么都有例外。有些魄，魄力强雄；有些物，别具一格，两个巴掌若凑到一起，“啪”一下，它就响了。

　　寄身于器物的灵魄，便是器物魄。能够身死魂消而魄不灭，这个魄之强雄，可以想象，所以器物魄远强于草头魄和兽头魄。至少要到两魂四魄以上，甚或要到两魂五魄，才敢修炼器物魄。借它也就可以修炼更高级的魄术，威力自然也就更大。草头魄、兽头魄都只能形变，而器物魄，却可以灵变。

　　什么是灵变？草头魄、兽头魄魄术施展时，只能是草木、飞禽走兽之形，器物魄却可以随心所变，不管借之修炼的魄的原形是什么，修炼者都可以随心变化，能够随心所欲地施展魄术，威力自然更大。

　　第四层是宝光魄。宝光魄其实也可以归类于器物魄，因为也是寄身于器物中的灵魄，不过这寄身的器物，乃是宝器。宝器本身就能吸天地之精华，一般的灵魄，根本近身不得，而能进入宝器内，借之容身，这个灵魄的魄力之强，那就不用说了。本来就很强的灵魄，在吸收了宝器内的精华后，更是强大。修炼者能摄采这种灵魄，再借之修炼，施展出的魄术，威力之大，天地亦能为之变色。普通的器物魄只是灵变，宝光魄却能神变，有鬼神莫测之能。

　　只不过这里面有两难，首先，想要摄采宝光魄，修炼者至少要有六个魄，否则得到宝光魄也是白搭。其次，宝光魄难得，不是随便找个宝器就行的，里面得要有魄才行，没有魄寄身，宝器也只是宝器，所以想要找一件宝光魄，恰如大海捞针，难啊！

　　当今之世，七宗九流，加上其他杂流杂派，修炼魄术者，何止万数，可能修出六魄，且借宝器将魄术练成的，不过区区三数人而已，其中的艰难，真是一言难尽。

　　还有许多，狗肉胡酒喝多了，没个条理，东一句西一句的，也说不完整，但陈七星大长了见识却是真的。他打小一个人挣扎着过，万事留着心，卖泥鳅卖水又是多与人打交道，看得多听得多见得多，有时候也自觉算得上是见多识广了，但与狗肉胡相处这段时间，他才知道，世界原来那么大。他的眼光，他的心气，突然之间就大了起来。

　　立秋后，天气渐渐地就凉了下来，卖水的生意也就一日不如一日了，尤其到下午，生意更差，有时一下午一担水都卖不掉。

　　以前陈七星一门心思只想着挣钱，多买两亩田，把屋子翻盖一下，然后娶个婆娘生几个儿女，过年过节的，都带到爹娘坟头上去叩头，爹娘见了，一定很开心，但与狗肉胡相处了这段时间，这门心思突然就淡了许多。他总觉得，除了成家立业之外，似乎还要做点儿什么。有时他看着狗肉胡高兴，甚至想开口求狗肉胡收他为徒